只是任何一个朝代的发展,都免不了一个共同的规律:开国时清廉者居多,律法也严,国朝发展至鼎盛时,必然滋生出贪腐,纲纪也为之松懈,等到王朝末世,那就乱象频仍,种种不可思议之怪现象都成了常态,令人麻木了。
待一切乱到不可收拾,则或由外敌入侵,或由内乱取代,改朝换代,重建秩序,然后再次重复一个兴亡代替的轮回。不管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免不了这个规律,这也算是天道的一种自我修整了。
然则如今国朝纲纪已远不如开国时严厉,喝公酒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被人搬上台面说事,顶多训斥一番或者罚几个月俸禄,哪有就此罢职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花知县细细思量一阵,竟然被他想出了其中道理。
这位同知老爷倒了大霉,必与现下朝廷局势有关。皇帝下旨罢其官职的圣谕中有一句“有能而无德”的判语,想来就是这个原因触及了天子的敏感神经。要知道张居正那个庞然大物刚被扳倒不到一年,对他的清算还在持续当中,而在皇帝心中,张居正就是一个“有能而无德”的典型。
张首辅利用职权,毫无节操地把他儿子运作为状元,他贪黩巨额贿赂,连抄没的犯罪藩王的土地田产都敢收,当今天子找了两个乐伎跳舞助兴,就被他骂得痛哭流涕,最后下“罪己诏”向全天下检讨这才得到饶恕,而张首辅自己则妻妾成群,还不断接受他人馈赠的美女……
这种种丑闻,都是在对他的清算中相继被揭发出来的,令一直把他当成道德模范、周公圣人的万历天子深恶痛绝。有能而无德这句判语,正是天子心中愤恨的宣泄,这位凤翔府同知喝了几瓶公酒便断送一世前程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有能而无德么……”
花晴风越想眼神越亮,张居正的功劳是不容抹杀的,那是实实在在的政绩,皇帝想清算张居正,看来其基调就是“有能而无德”,从私德上下手。在这种政治大环境下,对同类事件他必定严惩,如此才能不断强调处理张居正的合理性和正确性。
一位同知老爷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避免地要做牺牲品,叶小天这个小小县丞又算什么?花晴风兴奋地跳了起来,终于找到整治叶小天的突破口了,但他马上又想到,叶小天可不是个好相与,要找他的毛病,自己的屁股干不干净呢?
花晴风一阵心虚,想了想,便命人去把苏循天找来。苏循天听说花晴风找他,心中有些纳罕,自从花晴风独宠紫羽姑娘,冷落了苏雅夫人,花姐夫和苏舅子之间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今天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循天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好端端地挂在东边。苏循天摇摇头,还是赶向花晴风的书房。花晴风一见苏循天,脱口问道:“循天,那个赌场……可曾关闭了么?”
苏循天一呆,万没想到花晴风见他居然是问此事。上次闹出人命后,叶小天曾劝他不要再与赌场有所瓜葛,可那是花晴风为数不多的资金来源,岂能轻易断掉,随着驿路商贸发达,葫县赌场也日益兴旺起来,苏循天自己也从中赚了不少钱,就更不舍得结掉了。
苏循天没好气地反问道:“姐夫,你每月都从我这儿取走二百多两银子,现在却来问我赌场是否早就关闭了。你道那银子我是从哪儿来的?”
花晴风老脸一红,讪然答道:“呃……当初包庇赌场,是为了抗衡徐王之辈,所以损小节而付大义也!今徐王二人已然不在,我们也无需这不义之财了,循天,你速速关闭赌场,切勿与之再有关联!”
如今苏循天也从赌场中大获其利,如何舍得,便劝道:“姐夫,做都做过了,亡羊补牢便能洗去污点么?再者说,如今虽无徐王之辈掣肘,叶白两位大人对你也是恭敬有加,无需银钱收买亲信以壮声势,但多些银子总非坏事。你我不沾手,难保旁人不沾手,况且我那外甥即将诞生,总要为他攒下一份家当吧。”
花晴风把脸一沉,正气凛然地道:“胡说!我昔日所为虽然不法,总不过是便宜之计,为的是从奸佞手中夺回权柄,以报效朝廷,绝非为了一己私利。今我即便有了子嗣,也该让他读圣贤书,走科举大道,难道要以不义之财,图一个富家翁么?勿须多言,速速了结赌场,无论如何,不能再与之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