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音可能是有点起床气。
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倒还真有点灵昀小仙尊的威势。
方守心抓抓头,一会看天一会看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习惯先打个浑打破这僵局:“哎呀,别这么严肃嘛,吓着我了。”
估计是没在灵岛的人身上感受过这种疏离感,方守心有点无所适从。那三个灵岛弟子加上那只灵兽,显然都是立场坚定站在言音那边,一齐冷着脸拿着眼神瞅他,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凝滞得让人难受。
对面人多势众,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好特么吃亏。
“小、小仙尊?”方守心道,“别介,不是我不跟您说,主要是我这也都是谜面。”
“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言音把眼神收回来,垂下眼睛:“正经点。我刚做了两场噩梦,现在惊魂未定脾气很暴躁。”
看得出来。
方守心觉得自己现在喘气都尴尬,那几个站着的灵岛弟子板着脸就像王朝马汉,言小仙尊像高堂上坐着的青天老爷,手上的杯子是那惊堂木,放在桌上哒一声就让他这嫌犯抖三抖。
惹不起,真惹不起。
这事本也是他做得不够厚道。
“好吧好吧,我跟您说实话,我确实是收到了那东西,就在一个多月前。”
方守心头上的发髻都快被他抓散:“之前我在外头游历,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踩着灵剑想到哪去就到哪去,连我师父都不一定能抓得到我行踪。可也没想到会碰上这么邪乎的请柬,居然能正正好的就送到了我这流浪汉手里。”
“那天我本来睡在一个野林子里头的树上,都还没睡醒,那请柬就天上掉下来,直接砸我脑袋了。我打开那贴子一看,福城这地方,我这穷逼来不起啊,简直是在羞辱我啊——然后我想着反正也没钱来,就没在意,索性……把那请柬给扔了。”
宋自清惊道:“你扔了?!”
“昂。”方守心点点头,“我本来都快忘了这事儿了,该干嘛还干嘛,去完枯山就和你们去了灵岛。可没想到的是,小仙尊居然也收到了这请柬。”
“我到那时候看见那一模一样的请柬,才觉得不太对劲,没敢多说什么,就跟在你们来了这,之后你们就都看见了。”
“我昨个没出什么事儿,只当是因为我扔了请柬,心想那请柬上怕是有什么难以察觉的邪术,造成小仙尊昨日的幻觉,今天刚想劝小仙尊把那请柬也撕了,结果,今晚我也唱起戏来了。”
这事也出乎方守心的意料。
宋方仪沉吟片刻:“你已经收到戏贴一月有余,都没有发生异样。这么说,如果不来福城,那这张戏贴或许就起不了作用。”
宋自清忍不住锤了方守心肩头:“你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要是早点说出口,我们也不会那么贸然就让小师祖踩进离园的门!你说现在可怎么办?”
第二夜已经过去了。
就只剩下五天。
方守心低下头:“抱歉,我也没想到……”
林憔哲道:“既然毁掉戏贴也无济于事,那戏贴就不是造成你们梦魇的主要媒介。”
如果戏贴真的是邪术的附着点,那么在被毁掉之后,也就无法对他们继续产生作用。
既然所有人都是去过戏坊的当晚出现异常,那问题的中心就还在那里。
——离园。
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言音突然道:“他没说实话。”
众人一愣,方守心看向她。
“小仙尊?”
言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上拿着那杯水:“你对福城的路非常熟悉。我们到这的第一天,你驾马穿过了三条街,多绕一步也没有。一路把我们带到了离园。”
“你还清楚东街俗,西街雅的规矩,知道离园有可以过马的道,不需要过问当地人,就直接把马车拉到了戏坊门口——这不是第一次来这的人该有状态。这说明你之前就来过这里,了解过这里的情况。”
“可你说你没钱这倒是个实话,昭山弟子确实没钱。那就更奇怪了,你一个在这什么都买不起的人,为什么要来这?来看有钱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言音终于转了头,正视他,歪歪头笑道:“你对我们还有一句实话,就是你确实没进去过戏坊。因为在那迎奴迎我们进去的时候,你对那里的环境非常警惕,眼珠子在转,说明你在观察,显然是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异状。”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明明你没去过戏坊?”
言音没有等他回答,直接告诉他答案:“是因为这件事有先例,让你对这里有了防备。也就是说,之前因为这出戏死去的人里,其中有一个,把他经历的怪事都告诉了你。”
“是不是?”
方守心没有说话,半饷,他扶住自己额头,笑了出来:“天呐……小仙尊,小仙尊。”他念了两声,问道,“从我们进了福城,您就发觉了?”
言音没有回答他:“现在是我在提问。”
几个灵岛弟子看她脸色,便知道她此刻心情算不上好,头一次在她面前有些瑟然,不敢轻易插话。
方守心收了笑,点头郑重道:“是的,都如您所说。”
“第一位丧命的散修,是我的熟人。两个月前,在收到戏贴之前,我先收到了他的信,上头说了他在这遇上的怪事,让他无能为力。我本想过来替他看看,之后却也收到了那张戏贴。等我到这的时候,他已经丧生在了戏台上,尸身被弗泽收走,所以我首先去找了弗泽道门,正好碰上了收到戏贴的第二个人。”
“他身上发生的事,和我朋友碰上的几乎一致,他找不到原因,连道门都不敢出。结果,七天时间一到,还是死在了戏台上。”
“我发现自己虽然来了福城,却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而他们两个一个从外地来,一个是土生土长的福城人,进了离园就都出了事。我就觉得,进入离园戏坊,或许就是死亡的阈点,便暂时没敢进去。”
言音问:“既然你和两个死者都见过面,那你找到收到戏贴的原因了吗?”
方守心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道:“啊……这个,晚辈愚钝,还没想明白。”
听到他的回答,言音忽然笑了一下,又忽然收敛。
问话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些:“方守心,你为什么会去枯山?”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跟当下的讨论好像全无关系,灵岛弟子都不太明白,方守心的脸色却有点变化。
“小仙尊……”
言音摆手,示意他闭上嘴,“就目前看来,你并没有要害我们的意思,念在枯山的交情,所以我放过你。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你自己知道就好,你到现在都含糊其辞,想必是因为其中有什么,是你不能说不敢说的。”
言音抬起眼皮,悠悠道:“你试图隐瞒,可你的反应,却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测。”
方守心突然冷汗涟涟,像是头一回见到她似的,平日里嘚吧嘚吧的嘴就这样哑了火,竟是有些心惊肉跳。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
她却一个人推算出了这些信息。
言音抱着小猫站起来:“我们和你一起行动,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将你划分到了我们的友方。这一路上,我们从未因为你是外人就对你有所防备。”
“可你知情不报,任由我们一无所知地陷入这种被动境地,根本上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信任。”
“除此之外,你还是我们认识的唯一昭山弟子,也就是说你个人代表了昭山。你的行为可能会决定我们灵岛对昭山的认知和看法。”
“我想昭山应该不是这种知情不报,拿别人来当探路石,以达成自己目的的道门吧。”
这话说得重了些,言音说完便抿了抿唇。
方守心眼中神色几经变换,最终起身抱手深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