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迷迷糊糊看见了它过往的片段经历。
有些难以理解的痛苦经历。
“可那时候我只觉得又沉重,又缥缈,并没有想要做什么……”言音有些自我厌恶地揉揉脸,“什么也没想过要做,就算知道有坏人也没说。哪怕是看到书里记载的,灵岛过去的苦难,那些陨落的英雄,还有未来可能再次降临的灾害,我也没想要去做什么,只想当做没看见……”
“是吗。”澜雨听了有点点讶异,似乎出乎意料,“我看到信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因为看不过眼,直接就干上去了。”
“我有那么莽吗?”言音也讶异地看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她这种印象。
“嗯,有啊,你不记得了吗。”澜雨笑眯眯地提醒她,“你说被打就要还手,做错事就要受罚,哪能让坏人觉得做坏事不需要代价呢?”
言音一愣:“我说的?”
听起来年少轻狂,十足的中二少年。
“你说的很对啊。”澜雨耸耸肩,轻笑道,“坏人不就是这样吗,不存在所谓的同理心,欺软怕硬,以欺辱比自己弱小的人获得快感。这种人,不就应当被正义按在地上一顿猛锤吗?这样才能让他们体会到弱者的痛苦。”
嗯,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可我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啊……”言音靠在亭台柱子上,突然感觉好累好累了,这么都提不起劲来,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实际上,我看到这些只觉得太沉重了。”
哪里敢去锤坏人啊,她害怕得只想偷偷躲起来。
要是她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莽,一开始也不会避开女主,也不会一个人躲到青株镇那苟着了。
她并不是原书女主那样坚毅又迎难而上的人。
言音抱住怀里的小猫,闷闷地嫌弃自己。
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觉得格格不入,处处都是危急,一步走错就会丧命。这个在书里看起来如此宏大美丽的世界,充满机遇和传奇,令人心驰神往,可但她一个普通现代人真正身临其境的一瞬间,只觉得像巨大的怪兽,张大了猩红的巨口想把她吃掉。
害怕,害怕得只想逃跑。
可见她委实不是什么强大的人,在枯山被失去理智的蛊雕混血撞飞吐血的那一刻,她也没什么奋起战斗的胆量……
那时脑子里走马观花,什么勇气也生出来,只想到了窝在兽谷里编花环时晒到暖洋洋的太阳,想起青株镇抱着晒好的棉被和小猫裹成一团的日子,想到背着竹筐下山去找狄大夫的那条青石小径。
害怕,怕到只想要一生平凡无波,像书里的路人甲乙丙一样。
因为那一刻的感觉太痛了,痛到让人惊觉日常的可贵。
世间所谓的苦难和艰险就是如此,不亲自尝试一遍就不知到底是何滋味。
直到那一刻她才体会到,在看那本小说的时候,读到女主寥寥几笔的修炼也觉无趣,真正的感觉却是如此深切到让人恐惧的痛楚。
在看到那些配角们的凄凉退场的时候,似乎也没在乎过那些透露在作者字句的喜怒。
满屏的爱恨嗔痴,在那时的她看来,不过是一堆色块在角膜倒影中组成的,转瞬即逝的三言两语。
那么沉重又波折的一生,在纸上被几行字就写尽了。
而等她真的亲身承受过那种五脏六腑都错位的伤痛,才能明白血腥味能让一秒时间变得何等漫长。
言音不自觉按住自己胸口,喃喃道:“一开始,只觉得,修真界的人好辛苦啊……”
所以她在听见那条蛇说话的时候才那么生气。
因为鬼车所经历的苦痛在那条蛇女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而她刚刚亲身经历过鬼车的痛苦。
一想到那背负双翼的少女,还有她泪流满面的面庞,言音就想一拳头狠狠怼到那条蛇笑吟吟的脸上,打得她鼻青脸肿,切身体会一下,这样她就没办法这样轻描淡写地嘲弄别人的生死了。
言音继续道:“后来,我被人下了套,在福城碰见了一条蛇类混血。你或许知道这件事了。”
“嗯,我知道。”澜雨一直认真听着,闻言点了点头。
言音想起那时候的对话就皱起眉头:“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在里面和她谈了什么……她说的话特别讨人厌,每一句话都惹人烦……”
“是嘛,你们聊了什么?”澜雨确实不知她们聊了什么,那时只有言音自己和蛇接触过,旁人对谈话内容一无所知。
“她哔哔赖赖讲了一堆半真半假的话,提供了一些疫变的讯息,然后就一直强调什么成大事者要接受牺牲,历史的洪流下避免不了牺牲什么的。”
言音声音弱了下去,幽幽道:“听到她说的那些,我莫名被吓醒了……就这样决定自己去调查疫变的事了。”
像下雨天过后的蘑菇一样突然支棱起来。
可这听起来跨度太大,澜雨努力盘了一下其中的逻辑,没捋出前后的关联,不懂就问道:“没听明白,为什么这样就决定了?”
“唔,怎么说……”
言音不自觉歪了下头,突然问道:“再打个比方吧——你知道术峰的寒宫长老吗?”
“有所耳闻。”澜雨撑着下巴,态度不明道,“未经同意,锁你闭关的病秧子。”
给她治病的途明见告诉她的。
“……”言音以手捂脸,“关于这个,他已经道歉了。”
“哦。”澜雨随意点了点头。
欺负完人,目的也达到了,这才回头来道歉。唾。
随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嗯,然后呢,那你想打的比方是什么?”
“寒宫长老对道纹有很深的执念,我不明白为什么,所以在那之后,偷偷问过途长老,得知了寒宫长老的生平。”
言音道:“寒宫长老,在灵昀仍处内山的时候,是师门最小的弟子,很受宠,被宠得有点骄纵,术修的天赋非常高……却一直未能顿悟道纹。”
澜雨并不明白这件事和之前的讨论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静静听着,目光专注。
“后来,在他十七岁的时候,疫变突然降临,他在灵岛成为了唯一一个术修传人,凭一己之力,重现了当初他师尊的全部术法,此后不断钻研开拓,成为了当今的术道宗师。”
言音转头,轻声道:“我就突然在想,在他失去恩师陪伴的头几年,那一段独步前行的时间里,是如何承受的呢?”
澜雨闻言一愣。
言音自顾自继续道:“在他独自苦算阵图,终于有所突破,转头想要师尊夸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异地他乡……在他研习咒文,始终不得其解,下意识想向师尊请教的时候,却突然想起再也没人能教他了……”
这话语中扑面而来的孤独感足以将人溺亡,澜雨怔怔看着她,指尖变得有些冰冷。
恍惚间,言音便明白了,那天寒宫长老捧着纹谱,看向她的神色中蕴含着什么。
自己如今所拥有的,或许就是他曾经有的,却最终没能保住的一切。
“然后,我就试着想象了一下,失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言音垂下眼,再度陷入了当初的情绪之中。
如果某天她在无上峰醒来,推开殿门,闻到了熟悉的清冽酒香,想喊师父起来吃饭的时候,突然惊觉洛曲生再也不会回应她了……陶色的酒壶却还挂在碧竹上,随风咣当。
如果某天她在青株镇后山,背着小竹筐拿着药草要去药堂的时候,却在青石小径上忽然想起狄大夫和赵夫人已经不在了……走出这条小径,看到的只有紧闭的铺门,回到木屋,也只剩下缝满棉花的冬衣。
好难过。
难过到喘不上气来。
后知后觉的痛苦,一下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只有那一刻才能明白啊。
人死薄如蝉翼。
苟活下来的人才过得重于泰山。
她承受不了失去!
……
澜雨叹了口气,扯着衣袖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不知何时,言音说着说着,已是就泪流满面了。
“确实,没体会过就难以理解。”澜雨勉强笑了笑,以手为梳,为她顺了顺毛,“就算你这么说,我也难以完全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