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被关了十几年,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虽见刘备言语间极尽谦抑,推戴之情,溢于言表,但还是不敢确认这到底是刘备心里所想,还是他有意试探。倘若冒冒然答应,一脚踏将进去,到时发现不对劲,再想出来,可就万万不能了,说道:“这么多年过来,许多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臣面前,臣终于明白了,臣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再掌江山只会害人害已,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至于中兴大业,臣无能,实在无法办到,请皇上看在列祖列宗面上,勉力图之。”

刘备眼中两道锐利的目光向他射来,道:“中兴之道,千头万绪,没有皇上怎么行?皇上,切不可灰……”

献帝接口道:“皇上可还记得那日许都大殿上,臣按谱排行封皇上为皇叔之事?”

刘备听他这么说,脑中蓦地里出现一幅图画,许都宫中正殿,献帝端坐御座之上掐指计算辈份,他跪在阶下,宗正捧定族谱朗声念道:“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刘备乃刘弘之子也。”眼前忽地一片模糊,白花花的泪水蒙住了双眼,哽咽道:“怎么不记得,当时宗正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得。”

献帝道:“皇上乃孝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臣乃孝景皇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之后,当时臣按宗族世谱排行,则皇上乃臣之叔也。皇上,依臣之见,你我君臣二人,也别以君臣相称了,就叙叔侄之礼如何?”

刘备道:“甚好。”

当下献帝按叔侄之礼向刘备拜了几拜,刘备忙将他扶起道:“贤侄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献帝道:“叔父,小侄虽处深宫,却也知这江山在您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井井有条,百姓沐浴天恩,丰衣足食,安享太平,咸声称颂您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刘备一生都在沽名钓誉,最喜他人称赞,一听这话,打心眼里乐了出来,道:“贤侄谬赞,为叔我可不敢当。为叔老了,精力不如你们年青人,这江山若是由贤侄打理,汉室中兴指日可期。”

献帝摇头苦笑,道:“小侄即位以来,奸佞当道,朝政紊乱,天下分崩,百姓流离,道有冻骨,野有饿殍。小侄虽痛心疾首,却力不能振,反任由奸臣把持朝政,致使国事颓坏,朝政日非,小侄不堪为君者明矣。今幸累朝功德甚厚,炎汉大数未尽,上天不忍王道陵迟,故降叔父以兴汉室,真是百官此日逢恩主,万姓今朝喜太平,小侄能为治下之民,沾沐天恩,已感欣慰,岂敢再有非分之望?”

刘备道:“贤侄之言差矣,贤侄为逆贼所把持,政不由己出,天下大乱之过,怎能由贤侄来承担?贤侄天资聪颖,辅以贤臣,假以时日,成就必在为叔之上,山河重整,炎汉复兴,当非难事。贤侄当体念祖宗创业维艰,勉为其难,重整江山,再兴汉室。异日为叔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便是立时死了,也是满心欢喜。”

杨彪见刘备推让之意出于至诚,而献帝却一再不允,不禁心急如焚,张嘴正要说话,嘴上突觉一阵温暖,贾仁禄那又粗又黑的大手已按在他嘴上,只听他说道:“你不想活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老子老实点。”

杨彪向刘备瞧了一眼,只见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献帝,一眨也一眨,似要透过他的皮肉,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心中一凛,当即住口。他一想到贾仁禄那黑黝黝的大手曾按在自己嘴上,思之便欲作呕。

只听献帝道:“小侄为君之念久绝,叔父若再苦苦相逼,小侄唯有一死,以明心志。小侄若是死了,叔父就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他原本就站在凉亭上迎候刘备,刘备来时,他刻意走到一根大石柱边上,这番话一出口,便一个箭步,窜将上去,弯腰将头对准石柱撞去。

刘备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好在他半生戎马,功夫着实了得,右手倏地伸出,便已抓住了献帝的右臂,运劲向后便拽。献帝幽居深宫十几年,休弱多病,如何是刘备的对手?在他一拽之下,蹬蹬蹬倒退了几步,眼见离石柱越来越远,叫道:“叔父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若是叔父再逼小侄为君,小侄立即自尽,绝不食言。”

刘备忙道:“好,好。为叔答应你了,今后再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