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装束后,众军翻过白山进入鲜卑领地,在大草原上行进。一眼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足印,连野兽的足迹也无。众军四顾茫然,便如处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其时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漫无目的行军对将士士气打击甚大,亏得曹仁平时统兵有方,此时也是身先士卒,和兵士们同甘苦共患难。麾下将士对他十分爱戴,别说只是要他们走走雪地,就是要他们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是说去便去,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行到第三日上,众人翻过弹汗山,在雪原上渐行渐南,经强阴、善无、武州等地,进入大汉所置西河郡。一路上沟谷纵横,千丘万壑,与前几日走过的大草原相较,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些地方原都是边境名城,当年汉匈相争曾在此上演一幕幕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悲剧,可是黄巾之乱后,昔日的名城成了不毛之地,这里再无人烟,变成一座座死城。其时这些城塞早已破败不堪,成了一片废墟,大军只能从偶然露出雪外的巨石一角得知这里曾经是一座城池。

此行曹仁是效法当年曹操远征乌桓的壮举,对行军路线自是详细斟酌,绕过了敌人的防线,所行又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令敌人难以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便可突如其来的对敌人实行致命一击。可这样一来,隐蔽是隐蔽了,消息却变得十分的闭塞。一路之上积雪甚厚,路滑难行,大军在道上颇耽误时日,等他们翻过吕梁山,进入太原郡境内时,已是魏黄初四年二月初,此时邺城早已被汉军拿下,曹丕也已窜身临淄,改元正始,按魏国的黄历,现在应该叫正始元年二月初,这些他们竟然毫不知情。不过知不知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经过长途跋涉,牺牲了无数弟兄,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来到了悬瓮山脚下,胜利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

晋阳城中,郝昭朦朦胧胧醒转,只见窗纸上树影扶疏,明月窥人,又听见远处绑绑绑三声清脆的绑子响,他喃喃自语,道:“三更了。”披衣而起。

他有个毛病,几乎每隔一个更次便会自动醒来一次,真比闹钟还要灵。他久驻西域,整日价都在和天良泯灭的杀人犯、流氓、土匪及非我族类的异邦人士打交道,不多长一个心眼,立时便死得很难看。这是他长期戍边养成的习惯,说什么也改不了了。

夫人许氏乃太傅许靖之女,当年郝昭征服乌孙、大宛二国,回京述职,许靖见他长得一表人才,很是喜欢,便将女儿许配给他。许氏样貌虽说不像貂婵、甄宓那样格外出众,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难得是她温柔婉娈,端庄贤淑。郝昭在西域打了许多年光棍,突然间得了一位娇妻,自然是高兴的了不得,对她也是关爱有加,呵护备至。还好许靖不知道郝昭有这毛病,否则这门亲事肯定是黄了。不过许氏可就苦了,每隔一个更次就要随着他醒来一次,总也睡不踏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真是苦不堪言。

许氏揉了揉惺松的睡眼,问道:“怎么又起来了?”

郝昭道:“你接着睡吧,我到城上巡视巡视便回。”

许氏一脸郁闷,道:“你总是这样,二更天方才巡视回来,这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又要巡视?如今大汉攻取邺城,拓地千里,晋阳已不再是前线了,还有谁会来攻打?你这个毛病也该改改了。”

郝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晋阳虽已深处腹地,可西边一带均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羌胡之人可由此南来,袭取城池。他们生性凶残,一旦城破老幼不留,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说是这么说,天寒地冻,他们也不一定会来。我去巡城,不过是例行公事,去去便回,你接着睡吧。”

许氏叹了口气,服侍他穿好衣衫,取过一领皮裘替他披上。郝昭带上几个亲兵,来到西门,上了城楼,只见将士们有的缩在墙角边,有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呼呼大睡。郝昭长眉一轩,挥了挥手,两名亲兵扛起大锣一面,一名亲兵取过一柄鼓槌,对准大锣,敲将下去,发出当的一声大响。

众军睡得正熟,忽听得锣声响起,大惊而醒,叫道:“敌袭!敌袭!”蹭地跳了起来,便要觅路逃跑。

郝昭冷冷道:“要真有敌袭,你们还有命在?皇上给你们饷银,是让你们在城墙上睡大觉的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若再偷懒,军法从是!”说到最后几句已是声色俱厉。

众军这才想起,一个更次一度的巡城时间又到了。他们原本是想乘郝昭巡完城回去睡觉这一个时辰的空档好好睡上一觉,在他再度光临之前醒来,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可是他们没有郝昭的本事,做不到时间到了,自然醒来,而负责望风的兵士也因实在支持不住,往见周公了,这样一来就彻底睡过了头。既然被抓住现形,那就没话好说,一个个红着脸,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郝昭道:“保家卫国的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都给我各归岗位,一会我还来,有哪个再敢偷懒,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他。”说着迈步向北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