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看着他,不出一言。
丹药发挥了作用,茨木觉得浑身温暖,呼吸顺畅,身上也不是那么疼了,只是崽子似乎被吓得不轻,还在踢腾,他的手只好继续在腹上按揉。
这时天上无云,月光分外明亮。
禅师系好包裹,向茨木微微一躬身:“我苦修一生,到了现在,却又觉得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有修明白。你现在运不起妖力,我来诛你,实在是乘人之危,这几颗丹药,全当是赔罪,也请你不要嫌弃。”
茨木接过丹药,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将手抚上自己的妖角,手上用力,竟然将它掰了下来。
他疼得全身颤抖,将妖角递给禅师时却笑着,“大师,吾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这只妖角,你可以将它磨碎入药,也可以泡酒,它是妖怪的精魄,有灵气的东西,说不定甚至能救人于生死边缘。”
禅师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接过,这只妖角艳红,看似粗粝,摸上去却如玉温润,有将近半臂那么长,拿在手里颇有分量。
白发妖怪看着他手里的妖角,弯起眼睛笑着:“妖怪的角,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碰的。这算是妖怪的一个弱点,但以前吾却欢喜它被另外一只妖怪攥着,他也喜欢这样治吾。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
“大师,从今以后,吾就没有这个弱点了。”
他笑着,眼睛里却泛着水汽,呼吸颤抖,眼眶微红。
第十七章
姑获鸟带着一众式神寻入鬼王殿的时候,酒吞正躺在桌子上睡觉,他斜躺在桌子上,披头散发的,一条腿搭在外面,一只手也掉在外面,桌子下面还躺着一个破碎的酒盏。
酒吞虽然醉酒,但敏感于突变的妖气,下意识地清醒了过来,他坐起来,看清楚下面的妖怪们都是晴明的式神,便抓抓头发,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安倍晴明不是早就已经下山了吗?”
式神们一时面面相觑。
山兔死命拽着山蛙头上的花,惊恐地叫嚷起来:“晴明大人怎么下山啦!他没有召唤我们呀!他不要我们了吗?”
她这样一喊,被收成式神的小妖怪们也都惊慌地乱喊乱叫起来。
酒吞被他们吵得心烦,大声嚷道:“你们去找他不就好了?不要在这里烦我!不然拿了你们做下酒菜!”
下面安静下来,小妖怪们被他唬得害怕,都躲到后面去怯生生地看着。
姑获鸟安抚着小妖怪们,带他们离开大殿。
鬼女红叶颇嫌弃地瞥了酒吞一眼,小声抱怨:“你看看他这副醉生梦死的丑态,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幅德行。还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我多看他一眼就觉得心烦,真不知道茨木是怎么在他身边待上这么些年的。”
姑获鸟笑道:“其实新年大宴的时候我留下来看了宴会,鬼王也是一个鬼王的样子,穿着谈吐都十分得体,也可能是他这几天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她突然皱了眉头。
“等等——正好你提起茨木,我刚才并没有看到他在酒吞身旁,这就怪了,平日里他都恨不得长在酒吞身上,现在这是去哪了?”
“能去哪里?烦了这个鬼王另找山头去了呗!”红叶将手举到脸前,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艳红的指甲,幽幽地说道:“这样拼尽全力地去陪着一个人,多累啊。反正也得不到,不如直接放弃的好。”
“这些我就懒得去懂了,我现在只担心发生这样的变故,这些小妖怪们要怎么办,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呢。”姑获鸟温柔的目光扫过他们,又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大殿安静下来,酒吞又伸手去够葫芦,只想着再喝上一通,直接痛痛快快地睡过去,最好直接溺在酒里,永远别醒过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找阴阳师拿掉身上的蛊虫。
初为妖怪时,他无恶不作,在人间放肆作乱,只为了抒发那一股怨气,但他那时尚且弱小,多多少少还是有所收敛,等到真的成为了一只大妖怪后,他却对这些事失去了兴趣,只喜欢在人间四处游荡寻找佳酿。
他原本只是喜欢着酒的味道,喝得多了,才品出每一坛酒的故事,酿酒人的心绪不同,韵味也就不一样,他喝了酒,就觉得自己沉了下来,心胸也被填充得饱满。这样一来,没有酒的日子,他就像是缺了一块,便离不开酒了。
佳酿让他快乐,但得不到就会感到痛苦。原来无坚不摧的大妖怪,也居然因此成了个有缝的鸡蛋,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就是丢不掉,舍不下。
他的心胸越广,就越难满足,渐渐觉得做什么都没趣味。
茨木倒是一天折腾出来一个花样,给他寻酒,为他修建宫殿,又或者是舍着命陪他打架,他的想法就是茨木的圣旨,哪怕只是心情有些许低落,茨木就会像热锅上的蚂蚱,急得上蹿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