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还不睡?”他的挚友眼睛里血丝密布,低沉的声音中抑着翻腾的怒气。
“吾一点都没有动……”他小小争辩一下,但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的挚友惹不得,于是轻声夸他心思谨慎,反应机敏,又找出一些好听的废话,一门心思哄他睡觉。
他不耐烦地将茨木打断,眯着眼睛说道:“我不管,你把我弄醒,就要想办法将我哄睡,并且不许夸我。”
茨木一时愁眉苦脸,如果禁止使用夸赞,仅凭他自己的本事,连小刀都哄不住,又能有什么办法哄住他既刁又精的挚友。
“吾友,吾给你拿鬼葫芦来。”
“不想喝。”
“……不然给吾友拿些吃食……”
“你见哪个能吃到睡着的?”
你女儿就能。他看看他挚友紧拧的眉峰,还是决定将这话咽进肚里。
他墨迹许久,看酒吞因等待变得越发精神,慌不择路道:“吾给吾友哼些曲子吧。”
这话一出,原本吊着眼睛的酒吞忍不住低下头笑起来,茨木双颊一红,羞赧道:“吾友莫要笑话!”
茨木的声音浑厚低沉,唱起曲来应该十分好听,但不知为何,实际一张口却像将死的老猫在嘶叫,再加上他天生有把谱子唱歪的本领,不管多好听的曲子到他嘴里也成了不堪入耳的噪音。姑获鸟甚至明令禁止过他给小刀哼曲,说她听了会做噩梦。
最后一丝困意也被驱逐出去,酒吞反而不那么烦躁,两只妖怪相互依偎着聊天,他们谈到明天的大宴会,谈到小刀的以后,谈到许多年后的大雪,旷阔无垠的天地,无法预测的未来,以及捉摸不透的永恒。
天色破晓时,他们相拥而眠。
三十载一逢的大阴年终于降世,在阴界盛年降临的当晚,火光如涟漪般自山头散开,大江山在黑夜中燃烧成一朵火莲,融着四面八方的妖怪们的热忱,成就出一场空前盛世。
妖怪们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大场面,有的小妖怪不认识字,有的刚刚化出形体五感不全,连场子的门都找不到,幸亏五个会场相互交错绕成一圈,他们莫名其妙地顺着大流走,有食物便吃,有酒水便喝,见到有演戏的也停下来看,稀里糊涂地跟着喝彩一声,居然也十分高兴。
相比他们的无名兴奋,入流妖怪们更能体会到这场宴会的乐趣。他们更多聚集在上面三层,玩,乐,和淫。
场子里每一天都会上出新的花样,源博雅在同一个场子呆了三天,居然一点都不觉得乏味,他沉迷于射箭的比赛,要说只是比谁射得远,射得准也没什么意思,但这比赛是要比谁在靶子上留下的深坑摆成的花样好看,他吭吭呲呲射了一上午,留在靶子上的不是只有一个深坑就是几条乱七八糟的弧形,最后白狼获胜,她在靶子上用箭坑连成一匹狼侧身疾行的样子,受到一致好评。身材纤小的狼妖在得胜时冲着源博雅腼腆一笑,扛起作为奖品的百年灵树款款走远。他惋惜地对晴明说:“我要是能赢了就好了,那棵树至少能盖五六座阴阳寮那么大的宅子。”晴明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为此沮丧,于是只随意安慰几句。果然第二天就看见他又兴致勃勃地在场上逛来逛去了。
场子稳定下来后茨木也不用再去山头乱转,只是偶尔接应一下其他山头的大妖怪,小刀自己玩得开心,不用他带,他一时无所事事,吃饱了就坐下来发呆,一双大眼直楞楞地盯着外面枯枝上的几片黄叶,整只妖怪像石头般矗在那里,半天都不动。
酒吞的身影远远映进他的双眼,他的挚友着一身盛装,一头红发褪成霜白,又用金冠束着,走过来时汪洋恣肆,近看眉眼淡逸,超然脱俗。茨木眼里被他占得满满当当,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挚友向他伸出手,逮着他的头就是一个脑蹦儿。
“别发愣了,我要带你去场子里,去换上你最好看的衣服来,不要给我丢脸。”
“吾这就去!”他急忙答应,找了衣服后才想起来问:“去哪个场子?”
“上三场。哪一个都可以。”酒吞看他找来的衣服,不满意道:“一层一层的,难看死了,你又不打仗,要外面的干什么?”
酒吞上前,亲手给他整理衣服,茨木不仅要任他摆弄,还得想办法夸他,根本不知道最后身上究竟套了些什么,反正对他来说穿什么都一样,他挚友觉得好看那就是好看。
他们先去看了妖怪们玩乐的场子,小刀正带着她的三只鼬鼠参加赛跑,这可不是速度快了就能赢的,路道上遍布各种各样的障碍,来回移动的石块,施了障眼法的泥坑,专门用来拉屎的火鸟,还有埋在地下的黄蜂窝云云。
茨木正对着小刀摆手,突然看到晴明架着浑身泥污的源博雅走过来,源博雅一见茨木就开始抱怨,直说他不厚道,怎么赛道上还有泥坑,还有蜂窝,还有莫名其妙窜出来的犀牛,他的嘴角垂着一个巨大的青疙瘩,说一句话就皱着眉头轻嘶一声。
“那你怎么也能被吾这一根筋给坑了?哼!”不厚道的白发妖怪轻哼一声,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叫你笑话我,落得一根筋都不剩,吾看你也就是半根筋。”
晴明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源博雅对晴明发不出脾气,只能想办法去噎茨木,他正要说话,突然瞅见茨木后腰上一条红绫带打出的蝴蝶结,模样甚是娇俏,也忍不住噗呲一声。他边笑边捂着嘴上的疙瘩哎哟,也不再计较刚才的不快。
茨木被他笑得不怎么痛快,正准备发问,酒吞把他的脸扳过去,指着看台道:“崽子在第一个。”
他定睛一看,小刀真的正驾着鼬鼠们冲在第一个,她的三头身这时倒是占了优势,石头砸不住,泥坑也陷不下去,更惊动不了黄蜂,他一时激动起来,只顾得上给小刀加油,早就把源博雅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刀知道他的两个父亲都在下面看着,更是使劲拽镰鼬的尾巴,不断催着他们快呀,快呀。最下面的鼬鼠飚着眼泪往前面狂奔,眼看终点就在眼前,差那么丁点就能跨过去,这时一个红色的肉球超过他们,轰隆隆撞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