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万里

长风几万里 苏景闲 1924 字 2022-10-21

他其实很不喜欢下雨天。

每到雨天,天气阴湿,他的病情就会加重,伴随雨声而来的,总是无休止的疼痛、刺骨的冰寒和没有尽头的噩梦,让他有种再也无法醒来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闭着眼睛的谢琢自浅眠中被惊动——

正堂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葛武回来了?

不对。

天黑大雨,夜路难走,不可能这么快。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正在不断靠近。

没有选择装睡,谢琢睁眼看过去。

来人身形精瘦,深青外裳,斜襟用棕黑的皮毛镶边,一双长靴沾满了泥水,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他,以至于惊慌地顾及不了别的。一片纯黑布巾遮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正怔愣地盯着谢琢。

几乎是瞬间,谢琢就敏感地从中捕捉到了惊异和垂涎。

而这恰好是谢琢最为厌恶的眼神,甚至令他涌起一丝恶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是难受,他的眼神因此更冷了三分。

不过蒙面人显然没注意到,他似是害怕惊扰了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问:“你……你是人是鬼?”

正堂里供奉的不知道是哪一尊佛,塌了半座石身,表面覆盖着一层绿苔,只有面容尚显清晰,一双细眼低垂,注视着石座下的众生。

对方口音奇怪,谢琢花了点功夫才分辨清楚这人说了什么,他靠着佛像的石台轻笑,嗓音像是挠着人脆弱的耳膜:“你走近来,我就告诉你。”

蒙面人无意识地往前跨出小半步,一惊后陡然顿住,又显得犹豫。

但当他目光扫过谢琢纤瘦易折的手腕、病态苍白的脸色,以及衣带繁复的月白文士服,判断对方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眼中的贪婪由此更深了几分。

他手按在刀柄上,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

谢琢坐在原地,一缕长发垂至肩前,散漫地单手支着下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抬起眼:“再走近一点。”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他血脉偾张的画面,蒙面人眼神骤亮,接连几步绕过火堆,将谢琢上下打量了一遍,兴奋到刀都握不稳。

一坐一站,本是受人辖制的位置,谢琢却勾唇,屈指招了招手,嗓音沙哑:“你附耳过来。”

蒙面人呼吸急促,但仍谨慎地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先将短刀拔出,故意将刀光映向谢琢的眼睛,快速地说了句什么,随即才放心地矮身半跪,靠近谢琢。

距离足够了。

喉管一凉。

随后才是炸开的剧烈疼痛。

蒙面人的喉口像破烂风箱,短刀“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捂着伤口,不多时便糊了满手的血。

笑意已经敛去,谢琢神情凉薄,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露出一截手臂。锋利的刀刃与谢琢的手指贴在一处,有种违和感,仿佛他执笔落墨的手,不该握住杀人的凶器。

可他映在匕首上的双眼不见激动,也毫无惧怕,一如锋刃,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冷然。

倒在地上的人眼裂睁大,不断喘息呼嗬,像是不相信病恹恹的谢琢握得住刀、杀得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