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页

朱厚熜虽然吃了个训斥,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的怒意,反倒是津津有味的吃着糕,歪着头想了一阵,摇摇头道:“确实想不明白了。按你这么说,顺德军一有民心二有坚城三有良将,粮食物资也足,那怎么也该能打一仗啊。按杨大哥教我的东西我想了下,还是想不出,怎么会输的这么惨。”

“很简单,他们输的这么惨,就是因为南昌当地的豪强,不想打了。仗打到现在,江南的商路断绝,大家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子,谁还想打啊?一般人不想打,最多是抱怨几句,说说闲话,然后就是骂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南昌的那些宗族头领,士绅头目可不一样,商路断绝,让他们损失了太多的银子。他们一开始呢,可以让子弟跟着抢东西,立军功,也算不无小补。再者,他们当初也是在投资,万一宁王真能得了天下,他们从龙有功,不愁公侯之赏,所以图的就是个大富贵,一些小损失,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仗打到现在这样,大家都看的出来,宁王输定了。那些宗族头目再跟着他走下去,就是自己蠢了。而且南昌打的越久,那些人的损失就越大,不管是死人,还是损失钱粮,都是挖他们自己的肉。仗打到后面不知道要从他们身上挖走多少肉,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希望仗越早结束越好。从凤立松反水,其实就可以看出来一个端倪,那些宗族头领,要换马了。”

朱厚熜想了想道:“杨大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宗族豪强,乡绅乡贤,就没有一个好人。他们控制的武装越强,朝廷的控制力就越弱,万岁的旨意不能下县,吏员不能进村,让朝廷头重脚轻,根基不稳。我当时还是难以理解,如今想来,这宗族如果真能做到让宁王的乱军顷刻间就输掉战争,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本来就可怕啊,宁王的军队分几部分,一部分是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绿林豪杰。从各地来投奔他的,这些人啊,都是图个富贵,或者说想要投机,还有的,干脆是白莲教介绍来的。现在仗打成这样,这些人剩的就不多了,主要跟着他干的,就是江西的人马。这些兵马,很多都是南昌宗族子弟的良家子,族长乡绅对他们来说,比自己的主官说话还管用。就拿咱们安陆举例,我去年布防的时候,那些乡绅族老说句话,就能从安陆营拉出那么多人走,就是个例子。”

“现在那些族老想要换马,一声令下,那些地堡修的再坚固,枪炮再厉害,没人使用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么,握枪的手,永远比枪更有力量。现在就是那些握枪的手反叛了,宁王指挥不动部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信任谁,又不能信任谁,连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这样的城池不管多坚固,火器不管多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朱厚熜一边咀嚼着米糕,一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良久之后,他问道:“为什么几位师傅们说的,和杨大哥说的,差这么多呢?他们教我的,总是一些圣人的道理,不管是宁王和朝廷谁打胜谁打输,他们都归到圣人的道理上。认为是宁王不重视道德,失去了道,所以才会打输。但同时,他们也认为,是天子失了道,才会有宁王之乱。而杨大哥你说的,比较踏实,全都是看的见摸的着的,你们说的,我觉得都有道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观点差那么多。师傅们都觉得,南昌的仗,打赢打输,都是要看人心所向。可是按杨大哥所说,却是看的是宗族子弟的眼色,我怎么觉得,那些师傅说的太飘,摸不到呢?”

“好好吃你的糕,王府的纪善,都是饱学之士,他们也不是糊涂虫,怎么会不明实务。不过他们是你的师傅,是王府的纪善,他们要教的,不是事实,而是道理。在他们眼里,你是王府未来的当家人,是世子,要教你的,都是大道理,要把你教成一个圣人。在我眼里,你是世子,是我的主人,但也是我的亲戚,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对你说一些实话,一些臣子不想和主君说的实话。包括我这段日子教你的,也是那些纪善们绝对不会教你的东西,因为这不是道,而是术!或者叫做,帝王术!”

第四百六十九章 帝师(四)

眼下这个时候,提帝王两个字,很是犯忌讳,搞不好能惹来杀身之祸。朱厚熜是个亲藩,本就是朝廷重点盯防对象,要是知道有人教授他帝王术,怕是马上就能抓到凤阳高墙里去圈禁。

不过房中这三人数月相处,不分彼此,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隔阂,包括一些有僭越嫌疑的言论,也不用避讳。事实上,正是因为他们偶尔会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让彼此之间更多了几分认同感,反倒是让他们的友谊更为深厚。

朱厚熜道:“帝王术?这种东西教我有什么用的,我不过是个藩王,所谓封国,也不过就是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方圆三里的王府,也用的上帝王心术?”

“你啊,你以为皇帝的师傅,就会教他帝王心术了?”杨承祖笑了笑,又拿了块切好的瓜过去“其实王府的纪善,和天子值经筵时,那些教授明经的翰林教的东西,没太大区别。都是道德文章,礼仪廉耻。这些读书人,其实很厉害的,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基本就没有笨人。他们不是不懂得真正的实务,你把这些人放到地面上做官,也一样能把庶务搞好,但是他们教皇帝或是教王爷时,却只会教你们这些。像帝王心术这种东西,不但不教,谁教了,还会被他们视为异端,口诛笔伐,恨不得将之粉身碎骨才好。”

“我当初在滑县见过当今天子,跟他也聊过,他其实就是看透了,知道那些师傅们知道什么是对的,却不肯教他。所以呢,他干脆我行我素,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知道做什么一定是对的,就只好与那些人教的反着走了。”

“你看啊,我写那封神演义里,为什么纣王是昏的?因为他文足以饰非,武足以拒谏,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天子在,还要大臣做什么?大臣当然就不喜欢他了,他们喜欢武王那样的废物天子,什么都不会,只需要老实听话,按他们说的做就好了。”

“那他们教皇帝圣人之道,也是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