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这样吧。

话未说完,就听厨房传来陈歆沫高亢的声音,像是在激情演讲,澎湃又激昂。

“那就算了!不公开道歉,这事没得谈!”

姥姥转头看向陈歆沫,无奈道:“你主人都同意了,你就别添乱了。”

“谁说我主人同意了?我主人说过‘同意’两个字吗?”

陈雨轩蹙眉道:“你做你的饭去,这儿没你事。”

陈歆沫快步过来,很自然地吩咐小凤:“你去做饭,这儿有我。”

小凤听话地转身进了厨房。

姥姥目瞪口呆:“她怎么听你的?”

陈歆沫道:“她那种简单程序,想入侵太容易了,早在主人接我那天,我就借蓝牙给她传输了修改指令,让她只听命于太姥姥,且不能看店。”

姥姥恍然点头:“难怪她最近怎么都不肯去看店,我还以为哪儿出毛病了。”

陈歆沫走到姥姥跟前站定,隔着茶几俯视着姥姥,像个真正的人类,不卑不亢,不畏不惧。

“太姥姥认为我在添乱,我却认为太姥姥偏心。”

姥姥道:“我怎么偏心了?这事儿要是搁在小雨身上,我一样会这么劝金金。”

陈歆沫道:“不存在的事就相当于没有,太姥姥用没有的事做假设,根本就不成立。现在我们就说事实,我们只是要求他公开道歉,发一段道歉声明而已,这很难吗?比他坐牢退学还难?”

姥姥按着膝盖抬眼望着她,像是急于辩驳,难得背竟然挺得笔直。

“那不是丢人吗?都是自家人,关起门道个歉就完了,为啥非要闹到人前去?”

陈雨轩拽了陈歆沫一下,“好了你别说了,去做饭听到没?”

陈歆沫任她拽着,纹丝不动,依然一字一句道:“这不是闹不闹到人前去的问题,而是它已经在人前了。如果就这么草率撤案,别人会怎么看待主人?

舆论是把双刃剑,他们会在主人报案时,夸主人大义灭亲,也会在主人撤案时,骂主人身为国家研究员还是非不分。

太姥姥为了孙子的脸面,就不要外孙女的?就这还说自己不偏心?”

陈歆沫一番话,说得姥姥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想起句辩解,还没等说出口,又被陈歆沫接下来的话湮没。

“公开道歉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公开道歉只是希望在舆论的见证下,让罗金受到约束,让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算认识不到,起码也不敢再轻易犯同样的错。”

姥姥终于有话说了:“他知道自己错了!我去拘留所看他,他说他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为什么还不肯公开道歉?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或者觉得自己只是犯了个很小的错误,就像小时候偷了人家一块糖,根本不算什么。

可他已经不小孩子了,他已经22岁了,已经成年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该勇敢的面对自己该面对的罪罚。”

陈歆沫俯身,扎了一块颜色略深的猕猴桃递到姥姥唇边,姥姥下意识张嘴嚼了两下,当即酸得呲牙。

陈歆沫举着牙签,没有起身,身形依然压得很低,和姥姥平视着。

“酸吗太姥姥?我没有味觉,不知道什么是酸,我以为这块果肉紧实,应该很甜才对,看来我猜错了。”

陈歆沫又扎了虚软的递到姥姥唇边,看姥姥吃下,问道:“甜吗?”

老太太下意识点了下头。

陈歆沫眸光幽幽,接着道:“酸与甜,其实有时候并不是肉眼可以分辨的,事情的好坏,也不是凭感觉来断定的。

公开道歉看似丢人了,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勇于承认错误,愿意接受大众批判监督;他的姐姐宽宏大量,看他认错态度良好,愿意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学校看在他态度诚恳,且没有造成太大的社会负面影响,暂时保留他的学籍。

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越是欲盖弥彰,越是适得其反,这个道理,连我这个没上几天网的机器人都学明白了,太姥姥活了这么大岁数,应该更明白才对。

何况,这件事看似闹得挺大,其实大家也只是闲来无聊吃个瓜,他越不道歉,舆论越是逆反,他乖乖道歉,舆论反而没了着力点,这件事反而会很快被人们遗忘。

而且,我也不怕告诉太姥姥,这件事是我一手推动的,我借助程序之便,煽动舆论,让原本翻不起水花的小新闻变成现在的大热搜,就是没打算轻易结束这件事。

就算主人同意不道歉就撤案,我也不会同意。

这不单单是一个道歉的问题,这是主人‘讨好型人格’治愈的开端。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说‘讨好型人格’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需要长年累月的影响。我原本是不太能理解的,我的机生只有短短九年,还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的仓库度过,可我现在似乎可以运转程序理解了。

主人面前有太多的阻碍,明明主人才是受害者,可如果没有我在背后运作,这件事根本就不会闹大,罗金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孙慧珍霸占主人耗尽积蓄买来的ai,还觉得理所当然,主人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现在事情闹大了,你们一个个名义上的亲人,却都不为主人着想,全都跑来打着亲情的旗号欺负主人。

主人只是想要一个道歉而已,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主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主人?

是长久的妥协让你们变得恬不知耻,还是太过于重情义倒成了你们拿捏她的弱点?

既然你们没有人在意主人的感受,没有人心疼主人。

那就我在意,我心疼。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主人需要一个公道。

需要一个治愈自己的突破口。”

姥姥听罢,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问出一句:“小雨这是……得了什么病?什么治愈?我……我没太听明白。”

陈歆沫直起身,扔掉手里沾着汁水的牙签,抽了张纸巾,不似陈雨轩擦手的囫囵,细腻的一个指尖一个指尖擦干净,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抛进垃圾桶。

“主人这里……不太健康。”陈歆沫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很多年了,没有任何人发现,哪怕是自诩疼爱主人的您,还有主人的母亲,都没有察觉。”

“心……心脏病?”姥姥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了眼陈雨轩,又看了眼陈歆沫,“那、这、这可不是小毛病,我、我这就跟她去医院瞧瞧!”

陈歆沫啪的两手按在茶几,再度探身到姥姥近前,平视降低了压迫感,这是机器人的基本常识,不能给主人压迫感。

太姥姥虽然不是主人,可主人在意她,那她也尽可能的尊重。

“主人的健康,有我来负责,太姥姥只要负责别再拿亲情逼迫主人就可以了。”

“不逼了不逼了,心脏病可不是小病,这最怕受气受吓。”

姥姥慌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还是抓住了陈雨轩的手,眼圈都红了。

“你这孩子,有病咋不给家里说?这可耽误不得,你还加班,挣多少钱是个够?你得有命花呀!不行,咱现在就去看病,现在就去!走走走。”

陈雨轩脑子正乱着,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搂着姥姥顺背。

“你别急姥姥,你听它瞎说,我没病,我好好的。”

“没病她会乱说?ai是不会撒谎的!你就别瞒了,看病要紧!”

“我真没病!”

奈何老太太不信,陈雨轩越是说自己没病,老太太看她的眼神越是如丧考妣,好像她马上就要进棺材似的。

陈雨轩狠瞪了陈歆沫一眼,“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解释!”

陈歆沫也没想到姥姥反应这么大,陈雨轩和小凤一左一右搀着姥姥,她也插不上手,只能隔着茶几干巴巴道:“抱歉太姥姥,是我没说清楚,主人的病不是心脏病,这病去医院也没什么用,医生的治疗都只是辅助,还得靠主人自己想开。”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话没说完,姥姥昏黄的老眼就瞪圆了,一声高过一声,连问三句。

“去医院都不管事了?”

“治疗也不管事?”

“只能靠自己想开?!!!”

“那不就是……就是……”

得,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整个人秃噜了下去,吓得陈雨轩赶紧把她抬到沙发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好半天老太太才缓过来那口气。

这会儿再怎么解释,老太太也只当是陈雨轩为了宽她的心,解释越多,老太太反而越笃定她是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要一命归西。

“我就说你这孩子从来都不爱跟人计较的,怎么这次这么梗着脖子,原来……是,受了半辈子委屈了,是不能在这最后再受委屈,这事……姥姥知道咋办了。”

陈雨轩叹气。

这种时候再解释都没用,只会适得其反,还是等过两天老太太冷静点儿,再解释吧。

老太太挺着腰杆,坚持在她家吃了顿中午饭,边吃边抹泪,还嘀咕着,吃一顿少一顿。

送老太太下楼时,老太太握着陈雨轩的手,突然想到。

“你妈知道你病了不知道?”

“呃……不知道。”

老太太抹泪,“我想她也不知道,你下午没事吧?跟我拐你妈那儿,我老了不懂,我跟你妈一块儿领着你去医院复查复查,一个医院看得不算,咱多看几个医院。”

陈雨轩头痛地闭了闭眼:“我真没病,姥姥。”

“没病你怕什么?没病就当去体检了。”

老太太执拗得很,陈雨轩不想跟她硬碰硬,无奈点了头。

“那好吧,不做这个检查,估计你也放不了心,去就去,顺便你跟我妈也都体检体检。”

陈雨轩领着老太太先去了她妈那儿,先跟她妈通了通气,稳住了她妈,这才带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医院。

一项项检查完,当天拿不到结果,又跟着一块回到姥姥家,没等孙慧珍发威,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拎着拐杖先敲了儿子一顿。

“你这不孝子!管不好儿子,管不好媳妇,自己没本事还欺负到我外孙女头上了?!

这幸好是我外孙女,看着我的面子,给着你脸面!要换成别人的ai被这么欺负,你不光得道歉,你还得退学还得赔钱!谁会给你留余地?!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豁着你这张老脸你也赖不掉这事儿!你就痛痛快快地让你儿子道了歉,啥事都好说,不道歉,那就等着坐牢吧!

我老婆子今天就站这儿了,就这么说了!有本事你就气死我!我死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气不死我,你就得给我公开道歉!”

老太太平时不发威,偶尔发一次威还是挺有震慑力的。

尤其这事在陈歆沫的搅和下,闹得是真不小,都被华新报点名批评了。

#知微见著:当代青年的道德底线究竟有多低?#

老太太这一通脾气,左邻右舍都惊动了,一个个伸着脖子看热闹,老太太也不关门,敞亮着让看,反正不敞亮别人也都知道了,倒不如敞亮点儿,反倒能扭转局面。

老太太也不算个糊涂人。

眼看着就要开庭了,再拖下去,不仅元旦要在牢里过,这个年都别想踏实了,尤其是学校,恐怕真要退学了。

孙慧珍思忖再三,原本是仗着老太太撑腰,想着陈雨轩怎么的也得给老太太面子,哪儿知道老太太临阵倒戈,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好汉不吃眼前亏,儿子的前程绝对不能毁,那就……公开道歉吧。

眼看事情已经没了转圜余地,孙慧珍当下就跑去了拘留所,把这事儿给罗金说了,罗金被关了这些天,早没了主心骨,他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别说道歉,磕头都行。

陈雨轩看在姥姥的面子上,直接给熟人打电话,当夜就撤了案,手续加班给办了,连夜就把人给放了。

罗金不像他妈那么嚣张,他到底才22岁,没什么社会经验,这一通拘留下来,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胡子拉碴,蔫了吧唧,没有半点儿精气神,陈雨轩再说什么,他也不犟嘴了,就怕一句话没说对,再把他送进去。

陈雨轩边开车边道:“道歉的事,赶早不赶晚,越早越显得诚恳,对你也越有利,你……”

罗金耷拉着脑袋,插话道:“有手机不?我现在就写道歉声明,现在就挂微博。”

“写得诚恳点儿。”

“放心吧姐,我懂。”

罗金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帝科大,对这个只大了自己六岁却硕博连读当上国家一级研究员现在还是自己老师的姐姐,那是阴影远远大过于亲情,要说不讨厌他这个优秀的姐姐,那是假的,可要说一点儿也不觉得骄傲,那也是假的。

他其实私下里没少跟同学炫耀陈教授是自己大姐。

总之,他对陈雨轩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相当复杂。

刚被拘留那几天,他天天骂陈雨轩,倒也不是多恨,就是不服气,就是骂。

后来他不骂了,他就希望她能高抬贵手,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感激的。

再后来,他盼着她能放自己出去,只要能放自己出去,他真心谢她全家。

再再后来,他开始怨恨,是真的恨,如果他因为这个坐了牢,毁了一辈子,他真的会恨陈雨轩。

然而等到今天,真放了他,他看着陈雨轩的脸,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什么恨呀怨呀,通通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