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本来有两个作用,一是让纳质的部族投鼠忌器,再一个是利用质子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让下属部族有所顾忌的作用不大,他们未必会怎么在意这些关在这里的人,秦州也不依靠这种手段,那作用就应当在干涉蕃落内部事务上了。而关在纳质院里,从此不闻不问,便就失去了这作用。徐平要对外开拓,当然要把这些质子利用起来。
见人已到齐,徐平让纳质院的人整了秩序,朗声道:“自秦州已西,直到西域,本是汉唐故地,中原天子辖下。晚唐中原动乱,不幸陷入吐蕃,从此不闻中原礼仪,部下之民习蕃俗,说蕃语,至于今日。事已如此,朝廷要安定西蕃,不得已要求熟户纳质,把你们关在这里。关你们是不得已,朝廷不想如此,不愿如此。真宗皇帝时,天子听闻有在纳质院关了数十年不得出的,心中甚是怜悯,大多已经放还。但西鄙未宁,蕃落叛服不常,历年下来,还是关了这么多人。如今本官奉朝廷之命出守秦州,不想因为部族的关系,你们在纳质院里坐困终生,欲要放你们出去。蕃落不宁,纳质之制不可废,所以不能把你们放还本族,还是要在秦州安歇。从明日起,本州种通判暂时提举纳质院事务,在秦州城外划出一片地来,让你们居住。你们在那里或耕种,或放牧,一如你们在本族一样过活。朝廷会派官员专门管理,只要你们安心过活,不惹是生非,便就一切无事。秦州会定出法则,对于居住其中的质子各有奖惩,如果做得好,主管官员保举,则不吝奖赏。”
蕃民重财,一听到个赏字,就有人的心眼睛亮了起来,高声问道:“不知相公说的奖赏是什么?会给钱吗?还是放还本族?”
徐平脸上露出笑容,看着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沉声道:“钱算什么?只要平时干活卖力,听话恭顺,赏钱随时发放!本官说的奖,可跟钱无关,那是平时应得的。如果真有人做得好,众人推服,主管官员保举,则赐姓名,封官爵,按时支俸禄,都可以!”
徐平话音落下,一时鸦雀无声。
夷人无姓,不管是什么身份,只是有名而已。比如唃厮啰,实际上是汉语“佛子”的意思,他是吐蕃赞普之后,用来作为自己的名字。如宗哥前首领李立遵,听着像汉人的名字,实际是蕃语的音译,遵是“僧人”的意思。
秦州周围的很多部族,从族名上看是有汉姓的,甚至有可能就是胡化的汉人,比如大马和小马族,上丁和下丁族,大石和小石族,安家族等等。本着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的原则,一样视之为夷狄,这姓用来作族名可以,作人名不行。给蕃落夷人赐姓,是朝廷的赏赐之一,只有立下功劳,奏过朝廷才行。
有汉姓,朝廷封官,对秦州周围的蕃落是极大的荣耀,一旦得到,不但在本族会有极大的声望,就是在周围部族也高人一头。为了得到这种荣耀,有的蕃落头人不惜举族纳地归附,有的跟着朝廷对外讨伐以搏军功。徐平对质子做出这种承诺,诱惑大得难以想象。
第12章 知己知彼
已经三月,辽阔的草原开始变得郁郁葱葱,天上苍鹰在翱翔。山坡上的牛羊悠闲自在地吃着青草,牧人骑着马在一边缓缓而行。近处开垦的耕地已经下种,还没发芽,反而看起来有些荒凉,然而这荒凉下面,却孕育着秋收的希望。
徐平与种世衡和李璋骑着马慢慢前行,谭虎带着人马散在四周,时时警惕。
看着前面慢慢露出的轮廓,李璋不解地对徐平道:“节帅,纳质院是秦州的事务,为什么要唤我来?莫不是怕属下部族来劫质子,要帅府派兵守护?”
徐平摇了摇头:“清水县全为汉人,并没有蕃落,人放在这里,怕什么有人来劫。唤你来不是守护这里,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完,徐平转头对种世衡道:“我们到秦州,初来乍到,地理不清,人情不熟,切忌轻举妄动。所以这几个月,一切如旧,除了纳质院,不要变更曹太尉在时的法度,免得引起周边人心浮动,反为不美。现在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是种地,手中有粮,心口不慌,二一个就是要尽快弄清周围的蕃情。自明道元年邈川出了乱子,唃厮啰杀温逋奇,举族迁往青唐起,便不复朝贡,与朝廷的关系断绝。现在古渭以西,商贾不通,没有音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朝廷并不知晓。蕃情不明,我们在秦州就什么都做不了。而要弄清蕃情,最快捷的有两条路,第一条自然就是利用这些质子。虽然有蕃落用族人冒充家人糊弄朝廷,但这些质子口的大部分人,都是附近蕃落里的重要人物,周知地理人情。只要他们能够诚心归附朝廷,胜过派出无数探子。所以此事,要有李璋参加,重在搜集蕃情。”
种世衡拱手道:“下官谨遵经略吩咐,必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