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齐鸣,开场做戏,第一出是《八仙祝寿》,第二出是《蓝桥遇仙》,都是祝寿常点的开场戏,第三出《徽宗嫖院》是今天的压场戏,内容曲折诙谐的一出喜剧,场中笑声不断。
台上一个旦角演李师师,一个反串的生角演宋徽宗,都是李渔精心挑选的美姬,两人扮相俊美脱俗,唱腔清柔婉折,一口最流行的昆山腔,每个字往往都要跌宕好几个呼吸,观者无不靡然称好。
深深的庭院,热闹的戏台,眼神波俏的丫环,繁花和锦衣少年,新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后边花架下的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两个和尚。
“这出戏明明是《正德嫖院》嘛,怎么硬安到宋徽宗的脑袋上?”矮些的这个和尚名叫姜采,崇祯四年进士,清军南下后削发为僧,却没有当和尚的自觉,一直自称宣州老兵。
“掩人耳目罢了,李渔的戏班子这两年红得发紫,不知道有多人紧盯着呢,行事不得不小心。”高些的和尚名叫章正宸,也是崇祯四年进士,是姜采的同年,他是浙江绍兴人,博洛南侵的时候组织义兵坚守赭山县,兵败后同样遁入空门,出家为了避祸,其实也是个假和尚。
“你把我大老远拉来,不会只为了看戏吧,难道要给‘水太凉’捧臭脚吗?哎,此人素性怯弱,全无节义,我可不愿与之为伍!”姜采提起钱谦益,满脸的鄙视。
“我找你来,是有一件机密大事商议……”
章正宸刚刚说到一半,喧闹的锣鼓丝竹突然不响了,台上的戏子也停了下来,门外有人通报,江南总督马国柱,浙江提督田雄一起来访。
前面的凉棚下,一群人起身迎出大门,为首的正是钱谦益和张岱,姜采和章正宸皱了皱眉头,神色都有些紧张。他们两个从理论上来说,都是满清的通缉犯,平常躲在寺庙里没什么事,要是被满清的大官撞上,很有可能露出马脚。
时间不长,马国柱和钱谦益并肩而入,脸上挂着亲切可掬的笑容,不停向众人点头示意,一身戎装的田雄虎着脸跟在旁边,鹰视狼顾,目光凶狠,章正宸和姜采都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俨然两个得道高僧。
马国柱和田雄坐定后,台上的戏子才接着唱戏。
“这不是《正德嫖院》么?呵呵呵,何必换成宋徽宗呢?就演正德好了,也让天下人都看看,前明皇帝如何的荒唐失德,我大清才要入主中原,救万民于水火……”马国柱谈笑风生,气场十足,可惜应者寥寥,场面有些尴尬。
“这个戏早年间就有的,老戏新改,大家图个乐呵罢了。”钱谦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总算没有冷场。
“本官一时失察,让牧公受了委屈,今天就是特意来赔罪的。这个案子连摄政王(多尔衮)都惊动了,本官吃了老大挂落,还请牧公千万放我一马,不要再生气喽……”马国柱对钱谦益很客气,钱谦益号牧斋,他以牧公相称,以本官自称,丝毫没有摆一省总督的架子。当然话说来了,钱谦益现在虽然没了官身,但是身份地位还很高,一省总督在他面前也没有架子可摆。
“钱某一介罪臣,不敢当督抚如此厚待。”钱谦益矜持地微笑着,惜言如金,他在宦海中沉浮多年,三起三落,见惯了各种大场面,马国柱轻飘飘的几句话不可能打动他。
“呵呵呵,牧公乃一代文宗,往来交际总是免不了,可是树大招风啊,总有些匪类宵小想要借牧公的名头蛊惑人心。哼,黄毓祺不过是个狂生罢了,谋反被诛九族乃是理所当然,偏偏把牧公扯了进来,幸好皇上圣明才没有伤了我江南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