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身子板儿瞬间僵直,一双眼微微睁大,似乎不敢置信原先还彬彬有礼的舍友会说这个字眼。刚刚为殷朝暮擦水的手慢慢、慢慢握成拳,眼眶儿都有些憋红了的样子。殷朝暮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用刚脱下来的外衣草草擦了一遍脸,看都不看陆维。
身旁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他的余光里一双握紧的拳几乎看得清一根根血管儿。两人之间静默地诡异,后座上陆维的朋友察觉不对直起身子探头一看,骂了句“擦”,扳过陆维肩膀急吼吼问:“怎么了这是,你哭什么啊?”
“你他妈才哭!滚蛋。”
“呃,这不看你眼圈儿都红了么,哥一时眼花,嘿嘿。那什么,谁给咱们陆帅气成这样儿了啊?瞧这恨的……”
“闭嘴。”
殷朝暮倒是奇怪,像陆维那性子不
明不白被他骂了连拳头都攥好,酝酿半天竟然还没来揍人。车前面蒙着脸补觉的导员被吵起来,只得不耐烦地撑着眼皮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儿?王冬晨,怎么又是你小子惹事儿?还有完没完了,非要我提前记住你是不?”
陆维的朋友觉得自个儿挺冤枉,扯着嗓子申辩:“跟我没关系啊!还不都是那个殷……唔!”
话没喊完就被陆维一记老拳捣在背上,立马转口打马虎眼:“没事儿没事儿,您休息去吧。几个人瞎闹呢。”
导员儿来来回回扫了他们俩几秒,狠狠抹了把脸笑骂道:“混小子,怎么睡?全被你吵醒了。”王冬晨只得一个劲儿赔笑,旁边儿陆维也稍稍平静了下,压抑着嗓子说:“您去睡吧,没大事儿。”
都是刚带的班,导员别人不认识,但校第一名考进来,他还是有数的,因此陆维说完话就打算往前走。却不想他脚步还没动,坐在陆维旁边的殷朝暮倒是背着个包站起来,谁也没搭理,径自找了后面一个空位坐下。
陆维王冬晨两人都有些发愣,和导员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完全想不明白这位同胞发的什么疯。
殷朝暮想自己身份特殊,一般这种小事儿导员也不至于来劝架什么的,便拉上窗帘闭眼睡了。前面还隐隐约约传来导员好笑的声音,“……陆维同学,你捏着张餐巾纸干嘛啊?怎么给人家小同胞整成一脸水的?”
殷朝暮侧个身,脑子里划过陆维气红的眼眶儿和捏得死死的拳头。其实他知道自己这趟脾气发得毫无根据,可是就是觉得委屈,委屈的鼻子发酸。
说起来殷朝暮也不至于被人碰一下都忍不了,活过三十多年几经沉浮的殷家大少爷就算性子里原先就嚣张跋扈、无礼任性,却绝不会因为一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少年而莫名其妙发火。
他只是控制不住,在迁怒而已。
上一世自从被顾疏打压后一直积攒十二年的怨气其实没有随着他的死流逝磨平。人死如灯灭,常人都道死了一了百了,其实并非如此。有些恨,挫骨扬灰,还是忘不掉。殷朝暮这人其实很矛盾,他记恨记得不够深,所重生后浑浑噩噩许多天,虽然有准备一雪前耻,但真正遇上了却踯躅不前,绝不敢立刻扑上去撕咬报仇,反倒下意识想些柔和的法子来逃避。这是他骨子里带着懦弱与胆怯。
然而那些血淋淋的仇,却也不可能就这么因为死过一次便消散掉,殷朝暮心底那些上辈子绝不可能、也绝没希望报的憎恨,只是因为形势压人才被迫掩盖住。这一世有机会重新翻盘,他又受不住诱惑,心底跟烧草一般,只要一个小小借口,只需要一点点的火苗,就烧成燎原之势。
窝囊了一辈子的人,一旦找到出气机会,那他绝对会下意识抓住。这道理就如同一辈子没出息的人突然发达了,那三岁时谁谁谁和他抢过小手枪之类狗屁倒灶的芝麻事也记得牢。殷朝暮就是这样,自重生后,那些上辈子的怨气因为一连串大事小事来不及发泄,前一天顾疏碰过他,今天陆维也碰了他。陆维明显无辜,但很不幸,那孩子成了怨气的发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