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站在这院子里的人,此刻心里更多的想法,或许是替他觉得不值,觉得不公,但内心深处还是将彼此视为一个整体。
他决意要在战后放弃兵权,他们不愿意脱离这个整体,也就意味着要跟着他放弃原本能唾手可得的权势跟利益。
即便左广德军后期不参与收复金陵之战,以当前的战功,再加三皇子在继位登基之后急缺嫡系亲信掌握朝堂及诸州县,高绍、林海峥、赵无忌、周处等人多些履历,也应该实授都将甚至副都指挥使一级的高级将职,放之地方则至少也得州兵马使或州司马这样的中高官职,甚至出领下州刺史也无不可。
冯家是被天佑帝定下谋逆之罪而遭抄其族,但在筹谋削藩战之初,冯缭之前之所以同意配合将冯氏族人迁往叙州,有一层意愿就是三皇子继位登基后,能赦免冯家之罪。
要求所有人都拥有不惜己身、为民请命的胸怀,那是不正常的,相反的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利益诉求,并无过当之处。
李遇归隐之时,张蟓才三十出头,正值年富力强、建功立业之时,要他放弃一切,去追随李遇隐居山林养老现实吗?
如此高绍、林海峥、赵无忌、周处一个个都有从龙之功,现在自己却要求他们放下这一切,随自己退到偏于一隅的叙州,还要他们没有想法,现实吗?
想到这里,韩谦心里微微一叹,拖过椅子,坐于窗前,看着冯缭语重心长地说道:“此时大概唯有王文谦、杨元演以及梁帝朱裕等人,迫切希望我有乱而取之的野心,但你要记住一点,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一个枭雄能真正做到乱而取之,但凡有这样的想法,从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冯缭说道:“老大人一心为民,不惜受暴刑也不改其志,我们再有什么不甘的想法,也不会糊涂到劝你乱而取之。大家也都希望能尽早结束这场战事,但在收复金陵、殿下继位之后,该何去该从,或许有些不同的想法,我说一句放肆的话,大人你也不能叫所有人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你继续说……”韩谦说道。
“我想啊,即便不大可能叫朝廷每年专门从岁入里拨数十万缗钱来弥补广德军制置使府的度支缺口,又或者广德军制置府距离金陵太近,会始终令殿下及李普等人睡不着觉,但大人请求率领左广德军及二十多万妇孺渡江去填守寿州,抵挡中线之梁军的同时,还负责牵制信王杨元演,总不会有人跟你争这苦差事吧?”
韩谦说道:“你真以为我提出以渡江镇守寿州为条件,真就能抓住左广德军的兵权,真能将二十多万老弱妇孺都带过去?”
“大势已成,人人争功,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哪家会在分最大功劳的时候保存实力,即便年前不能攻下金陵,围困金陵城也不成问题,殿下继位也就是早一两个月、迟一两个月的问题,”冯缭说道,“殿下继位登基之后,杨致堂及宗室除了保洪州的基本盘,必会将他要经营的利益重心放在金陵及江南东道诸州——殿下到时候也或许会更倾向重用宗室中人以守社稷。除了杨致堂外,郑氏应该会将目光投入荆襄,张氏则应该会想着巩固其在郎岳两地的势力,再说张瀚资历也太浅,远不足有与你争夺率部渡江驻守寿州的机会。信昌侯府在战后则多半会将视野放到邵州、衡州,以便能近期内拿下永州,那里面的利益也足够他们消化好一阵子了。寿州的情势最为复杂,左右又皆是强敌,除了你之外,谁敢拍着胸膊说坐镇寿州,一定不会出纰漏?”
“当初我为保己身,以权谋诡术授殿下,殿下一旦继位登基,必然第一个会将权谋诡术用到我身上,此其一也。”
韩谦知道有些事冯翊他们想不到这么透彻,不过冯缭也主要是想着能有一个办法,保住大家目前已有的基本利益不受损,但世间并不存在两全其美之事。
“而将二三十万妇孺带往寿州,于四战之地将他们都转为比奴婢好不了多少的兵户,有违我当初对他们的承诺,毁诺则无信,此其二也;其三,就是他们有明确的人选去守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