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燥热气流,拨动了床榻的幔帐。
夜惊堂腰背笔直盘坐,脸颊明显泛红,额头滚下汗珠,甚至能看到青筋的鼓涌,整个人却不动如山,没有丝毫反应。
薛白锦本来只是安静等待,但饶是强横异于常人的心智,也慢慢开始提心吊胆。
她手指贴在夜惊堂手腕上,可以感觉到夜惊堂体内气血越来越汹涌,就如同开锅了一般。
这种程度的运功,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先不用说推演的对不对光是持续高烧,都有可能烧坏脑子。
薛白锦想要开口制止,却又不能贸然打扰,最后只能拿着鸣龙图当扇子扇风,给夜惊堂降温。
呼呼呼~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了后半夜,房间里才忽然有了新动静。
只见盘坐几个时辰,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夜惊堂,睫毛略微动了动。
薛白锦目光微凝,停下动作,凑近些许,以极为宁静的声音呼唤:
“夜惊堂?你没事吧?”
夜惊堂虽然脑力消耗过大,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随着回过神来,发现冰坨坨小心翼翼非常紧张,他可能是想缓解下气氛,脑子一抽,忽然睁开眼睛,转头吓唬道:
“哈!”
扑通——
薛白锦怕夜惊堂出事,连呼吸都近乎凝滞,心也是悬在嗓子眼,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唬,整个人几乎是原地弹起,往后坐在了床铺上,本来冷冽威严的冰山脸颊,也瞬间变幻,如果不是克制力惊人,恐怕已经本能一脚,把夜惊堂踹的撞穿墙壁,飞出去半里远了。
夜惊堂本来只是开玩笑,见把冰坨坨吓的花容失色,都展现出和小云璃差不多的神态了,心头暗道不妙,连忙摆出正经神色:
“开个玩笑……诶诶诶,女侠且慢……”
彭!
呛啷~
薛白锦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堂堂山下第一人,被个毛头小子吓的失了分寸,反应过来后的震怒可想而知。
发现夜惊堂在故意吓她,薛白锦瞬间恢复冷冽神色,衣襟鼓胀估计把裹胸都撑开了些,起身一把抓住夜惊堂的衣领,直接摁在床铺上,反手拔出暗金宝剑,呼吸急促眼神冰冷:
“你……”
夜惊堂知道问题在自己,连忙抬手赔礼:
“是我冒昧,别息怒息怒……不对,我气好像不太顺……”
薛白锦摁着胸口,这气能顺咯?
不过长青图就关乎人之气,薛白锦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把剑放下松开手,拿过长青图:
“快看图,你撑不撑得住?”
“还行。”
夜惊堂完全撑得住,但表现出来怕是得挨冰坨坨打,为此还是做出呼吸不稳之状,坐起身来,拿着长青图认真对比。
然后……
薛白锦怕真出岔子,也不好打扰,只是眉头紧蹙在旁边观察,但看了片刻,却发现夜惊堂表情很奇怪。
先是目光凝重认真看鸣龙图;而后眉头微蹙,有些意外;再然后就隐去了一切情绪,摩挲着手指暗暗沉思……
薛白锦见状自然不解,等了片刻后,询问道:
“如何?错了多少?”
夜惊堂看着手里的长青图,仔细斟酌良久,确定冰坨坨火气没了,才开口道:
“我感觉这图不对。”
啥?
薛白锦听见这话,眼角都抽了下,柳眉倒竖冷声道:
“我还能给你假图?就算我想,我到哪儿给你弄一张如此材质的假图来?”
“我不是这意思。”
夜惊堂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解释道:
“我刚才自行推演,心中演练过很多次,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和真图对比,发现错了两三处……”
“那就是错了。”
薛白锦严肃道:“自行推演鸣龙图,都会觉得没问题,如果你能意识到错误之处,还能出差错?”
夜惊堂知道此理,但他有绝对刀感,推演运气法门也一样,与一张图相比,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想了想道:
“鸣龙图亘古不变,但人有千种,每个人条件都不一样。
“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鸣龙图创造出来时,为了让每个人都可以学,所以构建的法门比较中庸,意在适合所有人,但并非每个人的最优解。
“我刚才推演的,是适合我自身条件的长青图,和真图有细微差异,但两者都对……”
薛白锦明白夜惊堂的意思——这就和武学法门一样,祖师爷留下的功夫,不一定适合每个徒弟,所以师父还得‘因材施教’,以祖传武学为蓝本,根据徒弟的身材、长处、底子,来微调招式法门。
死记硬背祖传的武学,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超越祖师爷,只有取长补短化为己用,做到武学彻底契合自身,也就是‘天人合一’,才能真正青出于蓝。
薛白锦蹙眉思索了下,觉得不无道理,但还是从旁边拿起宝剑,眼神很是严厉:
“古往今来天骄那么多,难道就你一人有这想法?最后结果呢?你别觉得自身与众不同,就照着真图练。若是自负一意孤行练出事儿,凝儿怎么办?”
夜惊堂也不敢赌自己的看法肯定对,有真图肯定练真图当下抬手道:
“我只是说下自己的看法罢了,也没说要一意孤行硬来。至于看法对错,等以后你我彻底‘知其然’,自然就明白了今天我是对是错了。”
薛白锦知道夜惊堂天赋高,或许是担心他表面答应,私底下又一意孤行,提着剑再度警告道:
“江湖人最忌讳的不是无知,而是傲慢自负。
“我和你萍水相逢毫无关系,但和凝儿情同姐妹,你若是私自触碰禁忌弄出事情,你死了我都把你挖出来挫骨扬灰。”
虽然语气很凶,但夜惊堂听得出言语里的关心,也奉劝道:
“薛女侠天赋举世无双,但和我差距应该不会太大。我已经探过路,肯定会有差错,你以后也切勿铤而走险。”
薛白锦见夜惊堂都能推演出差错,有再多傲气也得掂量掂量自身悟性了,对此轻轻点头,把剑收起来丢给夜惊堂:
“好了,你回去洗个澡歇息吧。女帝若是索要长青图,让她自己来换,你最好别动帮朝廷索要的心思,不然你我恩断义绝。”
夜惊堂其实挺想说说情的,但冰坨坨口气这么硬,他也不好再开口,当下起身穿上鞋子:
“那我先告辞了,教主早点休息。”
薛白锦身形笔直站在床前,并未回眸,直到脚步声出去门关上了,才拿起鸣龙图,想要重新塞进内衣夹层里。
不过塞到一半,薛白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
“你等等……”
房间外哪里还有人影。
跑的还真快……
薛白锦轻轻吸了口气,觉得今晚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好像还不是比喻,真赔了夫人,还搭上了长青图……
虽然隔壁还没传出声响,但薛白锦哪里会等在这里听那些不可告人的声响,暗暗摇头后,便把面甲戴上,飞身从窗户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