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王指教。”顾劭不卑不亢,拱手施礼,眼中却有几分兴奋。他不怕孙策有异议,就怕孙策没异议。有异议才有争论,有争论才能有所启迪,才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公私、大小,本是相对而言,不可截然而别,自然也不能凡大公则义,小私则不义。譬如吴郡顾氏,种族繁盛,户口数百。于国而言,顾氏是小是私。于你顾孝则而言,顾氏是大是公。那顾氏之利是公是私,是大是小?总不能说顾氏之利忽而义,忽而不义。”

顾劭心中忐忑。孙策特意提到吴郡顾氏家大业大,是无心之言,还是别有所指?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反问道:“依大王之见,则公利、大利反为不义,私利、小利反为义?”

“孤可没这么说。”孙策指指顾劭,笑道:“你这是欲加之罪。”

众人失笑。顾劭也笑着拱拱手。“小子不敢。”

孙策收起笑容。“这其实是一个逻辑问题,孤言并非大公皆义,小私皆不义,只是说大公有义有不义,小私亦然,并非如孝则所言。义与不义,不在公与私、大与小,而在合不合义之规则。合乎规则则义,不合规则则不义。正如孝则与孤辩论,既不能因为孤是吴王便对,孝则是布衣便错,也不能因为孤是吴王便错,孝则是布衣便对。对与错,只在对错自身,不在孤与孝则谁是吴王,谁是布衣。”

他顿了顿,转头问顾劭道:“孝则以为然否?”

顾劭笑道:“大王所言甚是。”他抬头看看孙策,又道:“久闻大王明辨是非,不以权势迫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有明君如此,乃我等之幸,天下之幸。”

“然!”众人齐声附和。

孙策笑笑,再次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既然是坐而论道,自然要以理服人,起而行道则不然,那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快。所以说,要想与人坐而论道,首先要有行道的本事。否则对方一言不合,拔刀就砍,连命都保不住,还论什么道?”

顾劭强笑道:“若是如此,小子可就不敢说话了。谁不知道大王武艺出众,天下无敌?”

“怕不怕?”

在孙策的似笑非笑的斜睨下,顾劭更加尴尬,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怕。”大堂上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孙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出言威胁。

“那你可知孤为什么不砍你?”

“自然是……大王仁慈。”

孙策摇摇头,哈哈一笑。“孤不拔刀砍你,并非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无利。论道本为明是非,若孤为是,何必杀你?若孤为非,就算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认输,也无济于事,只会继续错下去,而且人人自危,天下不安,后患无穷。杀你无利,便是不义,不义之事不可为,否则就是害人害己。义与利原本就是一物两面,并非截然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