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胥白玉的神智终于回来了些许,他起身走向阳台,望向点缀着疏阔星辰的夜空,觉得这番景象和他之前送走了胥建业给于菁打电话时如出一辙:“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于菁说:“这几年总看到关于医患关系的负面新闻,你记得小心一点。”
胥白玉“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说:“老爷子家里也挺闹心的。早晨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也听出来点儿意思,无非还是弟兄们争家产那一套。”他叹了口气:“只是可怜那林老爷子,小儿子已经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啊。”于菁叹了口气:“这档子事在医院里该是不少见吧?”
“是。”胥白玉应道:“其实在医院,生死都算不上稀奇了,什么事都不少见。你看那些人,在外面个个都是战士。可到了医院呢,身体上的毛病,人际间的脆弱,世态炎凉,全暴露得彻彻底底。”他叹了口气:“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日子啊。”
“不光是医院,在哪儿都一样。”于菁感慨道:“虽说很少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可谁的日子里都少不了困境。大家都心知肚明。”
胥白玉记得于菁的温和与笃定。他见过的人里很少有性子真正温平的,毕竟他们这一代正处在鲜衣怒马的年龄,再加上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十年如一日在父母娇生惯养的呵护下长大,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一身的个性。性情温润的也不是没有,他那长辈们待人接物都很不错,往往是年纪越大的脾气越好。但那大多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无时不有的笑容里向来少不了权衡利弊的圆滑。
胥白玉跟于菁接触了将近两个月,闲谈间他发现于菁少年时也是意气风发的性子。他觉得于菁如今的温和其实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但于菁和他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即便左右逢源到几乎不得罪任何人,沉稳平和到近乎波澜不惊,胥白玉也能感觉出这人的真情真性。
就像剥开层层饱经风霜的外壳,里面深深埋着的,竟是一颗滚烫炽热的赤子之心。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份真诚于外人而言,如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瞧见过,但他知道自己的确是见到了。
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觉得心绪比方才轻松了不少,便多了些和于菁闲聊的心思:“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听一个肿瘤科的医生说,前两年他们有个病人,年纪挺大的。当时那人的手术很成功,结果做完手术当天晚上就自己挣扎着从病房的窗户里跳下去了,还把同住一间房的病人给吓得不轻。”
胥白玉本以为于菁会很讶异,一如当初的他。但于菁却沉默了,隔着屏幕胥白玉只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他忽而无比自责,懊恼地想: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真是的,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于菁迟迟没有回话,以至于胥白玉有些慌了。这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寄人篱下时向来以察言观色为第一要务。如果对方不是于菁,他现在肯定正厚着脸皮一遍遍试探着跟人道歉。然而世事向来没有如果,此时胥白玉只觉得如万千棉絮困在喉头,闷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主动把通话结束掉。
先前想跟于菁有更进一步接触的也是他,如今怂到想往回撤的也是他。至于于菁,胥白玉估计自己这些心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对方大概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于菁忽而笑着说道:“要不总有人说呢,去医院里走一圈,什么功名利禄爱恨情仇的烦恼都能放下。”
这段不寻常的静默最多持续了半分钟,对胥白玉而言却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重新听见于菁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筋疲力尽,胸腔里弥漫着虚惊一场后的惊惶、喜悦与委屈。他竭力维持着正常的声音,低声说了句:“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