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白玉又一次愣在了原地,他记得半夜时分那对中年夫妻绝望而痛苦的模样。苏平的病是急性的,那两位可以说是瞬间痛失爱子。他实在没想到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签下那张器官捐献的同意书。
“听说当时主任一说手术失败,苏平他爸直接在手术室门口跪下了,他妈立刻晕了过去。”陆明叹了口气:“小黄还挺厉害的,要是换做我,器官捐献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两位开口。”
关于苏平的病逝,胥白玉早在看见检查结果的那一刻便有所预料,只是他一直在跟自己回避这个念头:他向来习惯如此,对不愿相信的事便少去思虑,大概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心里实在惋惜:做医生久了有时的确会觉出几分无力,医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世人夸医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可到底是拗不过这世上的生老病死。
晚上回家后胥白玉掏出手机,本能地想给于菁发几条消息说一下苏平的事,可他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难以跨过心里这道坎儿。
胥白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半点儿困意都没有。他早已不再是旧光阴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也不是人前手足无措的少年,如今的他不缺能说得上话的普通朋友,也不缺真心换真心的兄弟,作为在遥城待了二十六年的本地人,更不缺人脉。他知道只要他退一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维持着和于菁的关系,可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这样。
那是他连归到人际关系网都舍不得的人,是他一见到便再也不想移开视线的桃花源。
胥白玉不想再思忖这件事,为了第二天的工作,他强迫自己赶紧放空思绪好好睡觉。
大半个月后,林其至老爷子终于能出院了。老爷子住院一个多月,二儿媳和二孙子来了不下五次,可每回都会被大儿子轰走。这天他离开医院时仍是大儿子和大儿媳陪同着。
下午听完胥白玉有关林老爷子的话,裴允宁伸了个懒腰:“我负责的病人也有好几个就快出院了,一切都很不错。”说罢还冲胥白玉眨了眨眼:“估计元旦一过我就能去消化内科。”
“恭喜,”胥白玉笑道:“预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裴允宁站起身,跟胥白玉击了个掌,准备换衣服下班。
“对了,”裴允宁还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儿晚上我值夜班,那个于先生过来找你来着,还问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很忙,什么时候能有空。”经过了无比劳碌的一天,难得的,他竟然没把这件事给忘了:“昨儿我想着有点儿晚了,就没打扰你。”他望向胥白玉,越想越好奇:“你俩到底认不认识啊?”
“没,就是见面打个招呼那种,点头之交。”胥白玉想搪塞敷衍过去:“咱们走吧。”
“行。”裴允宁叹了口气:“诶,要是于先生以前真跟你有什么过节,你还是放下吧。他这几年过得实在艰难,且不说家里大事小事不断,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三年前的夏天做了个胃癌手术,月初的时候还来复查呢。”
“什么?”胥白玉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望向裴允宁:“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裴允宁还没说完胥白玉就打断了他:“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裴允宁吓了一跳,一瞬间大脑短路,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啊,他之前做过胃癌手术啊。不过还好,早发现早治疗,到现在也没复发。”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他当年都没敢跟于老爷子说,自己去做的手术,一直瞒到现在。这还是去年秋有一次他带于老爷子过来,我跟他闲掰扯的时候知道的。后来复查也都是他一个人去,还总喜欢骗于老爷子说他单位有事。小胥,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