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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婷婷的电话又是一根烟的时间,嫂子不停的在看表,我也开始有些心急,这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左右,我想婷婷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到了别墅区,其实我一开始的计划里并没有看望老驴这一项,无论老驴究竟是敌是友,但到最后他在整个事件中也算是个受害者,并且再整个火拼的最开始他就躺了,所以老驴身上背负的事是最小的,录一下口供就可以平安回家,老驴要是还下不去这口气没准到最后还可以提出民事赔偿,所以我只需要知道老驴还活着,没什么大碍,就已经足够了。但是嫂子似乎很执着,在车里死死的盯着医院的出口,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而嫂子的意思就是大刀的意思,所以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和看望老驴比起来,这时我更想去看看大刀和吉光,我想去和他们告个别,或者问一问他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然后抱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一场,最后再进行一番撕心裂肺的分别,这个故事也许就可以悲哀的结束了。而我现在的心情也要比我之前预计的平静很多,之前的很多年,我总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让我离开他们,我一定会经过一番血肉横飞掏心挖肺的抉择,然后在最后一刻选择留下来和他们共存亡,但是现在,我要走的心越发的坚定下来,这一天的我完全不能理解我自己,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一分钟的决定,总会在下一分钟改变,上一分钟的感动,在下一分钟就会变成冷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所经历,有经历的人,有故事的人,往往会是一个成熟深沉老练善良的人,但是有太多经历的人,有太多故事的人,往往就会变成一个多疑善变抑郁神经的人,我已经是第二种人,我不能确定自己的经历和故事算不算多,但是,我确定自己一定是第二种人。

大嫂最后一次看了下表之后终于有所行动,说到,敖杰,下车,和我换一下座位。我没敢多问,慌忙下车和嫂子换了位置,下了车后嫂子又让立本坐到后面,让我坐到副驾驶位置,之后大嫂点了一支烟,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因为大嫂是从来不抽烟的,但我还是迅速掏出火机,给她点上,大嫂缓缓抽了一口,说到,敖杰,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趁病房没人,悄悄的告诉了大刀,说你们来了,你知道么,大刀的情绪很激动,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激动,他害怕被警察发现端倪,所以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还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刀,你知道么,我跟了大刀这么久,从未见过大刀流眼泪,但是这一次,大刀把这些年积攒的眼泪全部流完了,他一直在哭,没声音的哭,眼泪像夏天的暴雨那么汹涌,开始的时候他咬着牙,后来他开始咬床单,最后终于没有控制住,进入了癫狂,摔掉了输液瓶,撕开了自己的绷带,用头去撞病床,直到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警察问我大刀怎么了,我告诉警察,我要和大刀离婚。其实敖杰,你知道么,在我告诉大刀这次我要和他离婚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激动过,我是个女人,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这种每天担心受怕的日子,受不了这种随时都会在医院见到大刀的日子,受不了每天晚上做梦大刀又回到了监狱的日子,受不了大刀把兄弟当做一切的日子,敖杰你知道么,当年就是我用离婚相威胁,威胁大刀退出了你们的组织,但是我知道,他早晚还会回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到现在,听到你们的名字,竟然还会爆发出这样的情绪。

四个人在车上坐着,安静的听大嫂的讲话,看她边讲话边掉眼泪的样子,这时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可宣泄,因为这一天转变了太多的情绪,整个人已经被掏空,唯一剩下的能做的只有聆听,听大嫂一字一句的讲出她的内心,讲出她破碎的心情。大嫂继续反问我,敖杰,你知道么?认识你大刀哥之前,我甚至都没有过男朋友,你大刀哥也没有女朋友,两个人就这样过去了这么多年,包括大刀在监狱,我都从来没有动摇过对他的心,但是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敖杰,离开前,我想为他再做一些事情,我实在不想再看他痛苦,实在不想再让他回到你们的群体,所以见到立本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报警,但是我看到了大刀失控的时候又开始犹豫,大刀被打了镇定剂没有睡着之前,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了么?我捂着双眼,想说句话,但嗓子里发出的都是呜呜的声音,只好摇摇头。大嫂说,大刀让我想办法带着你们去送老驴一程,到这个时候了,他的心里,装的还是你们。一瞬间我终于领悟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着大嫂,嗓子眼用了全力,问道,大嫂,你说送谁一程?大嫂说,送老驴一程,立本来之前,警察对大刀说,老驴在几个小时前,因为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掉了,听说死的时候,眼角还挂着眼泪,眼睛都没有闭上,有几个和大刀之前认识的警察告诉大刀,老驴死时的表情,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大嫂刚说完,小飞在后座位置上突然癫狂,整个人以自残的形式癫狂,嗓子里发出恐怖的低吼,就像夜间野兽被咬断最后一根血管时的低吼,之后开始用头撞前面的座位,用力的撞击,但是很快就发现效果并不是很大,于是伸出身体又用头去撞后门的挡风玻璃,这时小飞被立本和大刚夹在中间,立本显然被小飞的样子吓坏了,愣了一下才想起去抱小飞的身体,大刚在后面抱小飞的头,并且试图捂住小飞的嘴,这时整个车身都在剧烈的颤抖,我从后面极力扭转身体,去拍打小飞的脸,但小飞整个人已经魔怔,就像魔鬼附身,不光精神上失控,连身体都增加了几倍的力量,他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给他的力,并且轻易的挣脱了三个人的束缚,又用头去撞立本的身体,立本的胸膛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身体一松,小飞把两只手抽了出来,开始抓自己的脸,指甲瞬间就嵌进了皮肤,然后手指往下用力,似乎想把整块脸皮都拉下来,一侧脸庞很快就见了血,整个场面配上小飞的怪异的低吼,十分恐怖,照这样下去,几分钟小飞就能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三个人再次从三个角度上发力,把小飞的手脚控制住,我在副驾驶瞅准机会对着小飞的侧脸狠狠的抽了两个耳光,然后用力把小飞的头拽到了自己的怀里,用衣服捂住小飞的眼睛,任凭小飞怎样挣扎,两只手仍旧死死的搂着头,三个人就这样坚持了快有一分钟,小飞才终于慢慢的缓过劲来,情绪慢慢平和,但身体还是在轻轻的颤抖,我试探性的松开一只手,小飞没有过激的反应,于是用松开的手轻轻拍打小飞的头,我说,小飞,没事了,没事了。准备说第三个没事了的时候,终于哽咽的不能再说出来,大虎死了,现在老驴也死了,还他妈能没事么?小飞在我的怀里像个女人一样哭喊到,都怪我,都怪我。这一声哭喊,算是恢复了理智,而这时的车上,包括大嫂在内,已经哭成了一片。大嫂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或许真的是我错了,刚才的大刀,就是现在小飞的样子。我说,大嫂,小飞活该是这个样子,他就是个大麻烦,他并不是主角,但是所有的故事,都和他有着些许的联系。

老驴死了,先是垃圾,后事大虎,再是老驴,这一刻我顿感天昏地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有的只有绝望,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吃治疗抑郁的抗生素,我甚至点恨小飞,其实刚才,我想变成小飞的样子,可是他抢了我的戏,他让自己陷入疯狂,让自己逃避,却让我和立本大刚面对这赤裸裸的现实,车上再次静了下来,两天前老驴还是敌人,还是一个最亲密的敌人,两天后的现在,他就已经死了,最可恨的是,他在死之前,拦住了原明的枪口,在可恨的是,他在死之前竟然取得了大家的原谅,最可恨的是,他活着的时候没有报了吉光这些人的仇,最后竟然以死来实现,剩下活着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再原谅自己。

大刚在后面幽幽的说到,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这句话问的非常直接也非常有哲理,车上的四个人,马敖杰,大刚,小飞,立本,都可能是荣获下一个死亡的名额,并且时间也不会太久,下一天,下一个小时,下一分钟,下一秒,都有可能。

第五十章 送行(1)

有一年的冬天,我出狱不久,一个人走在夕阳下面,看见有两三个男孩子骑着单车背着书包说笑着从我身边闪过,那一刻所有的往事涌上心头,刹那间我泪如雨下,这一天黄昏过后还开始下雨,我一个人在雨中走来走去,走到曾经念过书的学校,望着学校的大门一动不动,那一刻仿佛回到从前,那一刻再次泪留满面,我不曾算过,但我大概知道,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给过我安慰,而现在的我,总会莫名的哭泣,当我在想起你们的时候。

生命就像是一场告别,从起点开始就已经准备着对结束说再见,到最后你拥有的只是渐渐增加的伤痕,再次回望来路的时候,那时我们总是并排走在街上,大风吹过的是每一个不羁的背影,我们曾经相互拥抱也曾经挥手道别,直到最后永久的转身后再也无法相见。能做的,就只有莫名哭泣。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给过我安慰。可现在的我总是莫名的心碎,在我想起你们的时候。(汪峰《当我想你的时候》)——致垃圾,大虎,老驴。以及这个时候还没死的人。

时间再次回到那一刻,一波又一波的坏消息被大家所知晓的那一刻,一波又一波的坏情绪涌上心头的那一刻,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世界观被一次又一次的蹂躏,这个世界,真不知还剩下些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影,整个生命是一场幻觉,即便是这样,但这些幻影,这些幻觉,仍旧需要它在。

大嫂发动了汽车,说到,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有面对这条路上种种困难的思想准备,当初你们一起高高兴兴的走在路上,只是想着一起把这条路走完,可惜有人速度快,先走到了终点,我们能做的,就只有送别。

情绪慢慢的被平复下来,因为医院的门口开始有车辆出来,开头的是一辆警车,响着警笛,后面就是一辆殡仪车,大家知道老驴就在里面躺着,但却不能再上去看一眼,隐隐约约能从殡仪车里听到哭声,并且不止一个人的哭声,里面应该有老驴的爹娘,和老驴创业时就陪伴他的驴嫂,一瞬间我万念俱灰,我想,如果今天躺在这辆殡仪车上的是我,坐在我左右哭泣的是我的爹娘,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会怎样,最自私的无疑就是躺在中间的那个,你躺在中间,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思想,至少不会再有痛苦,但你却把强烈的痛苦强加给了别人。突然我就很想回家,突然我就很想我妈,这些日子发生在a市恶性事件已经把a市已经让a市的老百姓人心惶惶,舆论媒体也在不断报道,就差结案之后上法制进行时,我想我的父母和亲属肯定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的经过,他们这时也肯定正在疯狂的找我,可我扔掉了手机,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甚至都剪去了头发改变了自己的容颜,即将四处为家,并且永远有家难回,这就是代价。

殡仪车后面跟着七八台不同的轿车,这时来送老驴的肯定就只有老驴家里的亲戚,其他人都已经散了,社会上的朋友,老驴的小弟,手黑的小弟,这时不是死就是伤,没死的没伤的,也都进了局子,至此之后,a市便又消失了一个举足轻重的社会组织,无论老驴的公司对于社会是严重扰乱治安还是促进经济发展,都已经无从考证,老驴在最巅峰的时候,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到连命都没有,并且这个局面还是他之前的好兄弟吉光一手造成,老驴死了之后,身上还背负着巨额的债款,而他的整个家庭,也将会失去之前老驴创造出的荣华富贵,成为社会最底层,成为社会最底层并且一贫如洗的老百姓,打击带来的效果就是这么直接和残酷,无论是经济利益的瓜分,还是兄弟情义的陨灭,结局终究是两败俱伤。

警车在前面开道的速度很快,似乎想着早些把老驴这个死人处理掉。一共有七八辆车,很快都从医院里开出来,因为老驴是受害者,所以这里的警备力量相对薄弱些,开道的就只有一辆警车,最后一辆车出来的时候大家都非常震惊,是一辆五菱面包,车牌号并没有遮挡,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吉光后来为了方便辉煌球厅要账时买的一辆车,我说,大嫂,那是辉煌的车,辉煌除了我们,谁还会来?大嫂没有说话,慢慢把车靠近,准备跟在这辆车后面,两辆车擦肩的时候,面包车后座的玻璃摇了下来,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浑身打着绷带的男人,旁边还坐着两个警车,玻璃显然是警察摇下来了的,坐在他身边的警察这时正一脸警惕的盯着外面的情况,大嫂并没有把玻璃放下来,我透过玻璃仔细看里面的这个伤员,喃喃的说到,是吉光。这时吉光脖子缠着绷带,正微微的往这边看,我想吉光一定对这辆陌生的捷达有所感应,或许他知道在这里应该还能再碰到自己的兄弟,还能再看兄弟一眼,虽然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