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少身为陈默从高中起唯一的狐朋狗友自然是认识陈为的,也自然知道这两个貌合神离的兄弟有多少积年的新仇旧怨,现下面对着这么一个修罗场简直想拔腿就跑,但还是颇为义气地拉拉陈默的袖子:“那什么,我听说附近还有家新开的酒吧也不错,我们要不去看看。”
陈默不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长桌,像在欣赏什么与自己无关的好风景。他的父亲,他的继母,他的弟弟,三人都穿着正装,笑吟吟地在桌前和宾客们谈笑风生,脸上带着刻意收敛的骄矜和自得,他们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许浩然看他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大着胆子吐槽:“你不是说你爸爸近年生意不景气么,不也照常请得起华尔道夫。”陈默笑笑:“我继母比较好强,场面上的事情决不能跌份。”
其实他和许浩然一样惊奇。这么多年过去,他发现其实他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陈远道说家里生意不景气,他就真的以为不景气,两年前斟酌之后放弃了出国读研的机会,考虑着本科毕业马上找工作,平时也为了不和陈远道张口要生活费在校外打两份工。这样的失望虽然已经是常态,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小小的声音喊着好累,觉得这些冷冰冰的失望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无尽头。
他又想起叶将离。他所有关于幸福的回忆都停留在八岁之前,那时候叶将离还在,他们住在c城某理工大学的老旧家属院里,她带着他认院子里的爬山虎和葡萄藤,教他背唐诗,用自行车载着小陈默去外公家,路上给他买糖葫芦和各种小玩意。那时候外公也还没去世,房间里永远发着松墨香,有一沓一沓用废的宣纸,墙上全是字画,屋角摆满兰花。
他其实并不怎么怀恨他的继母,也理解她为自己儿子占据资源的良苦用心。他只是有些怀念那些有人宠爱的时候,那些记忆不停地提醒他,爱和不爱,确实不一样。
许浩然看着他一副丧家败狗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强行转移话题:“哎,东都前几天发的新项目预告片你看了没有?简直大唐赛博朋克啊,太酷了。要不是初代体验官门票要价太贵,我一定去体验一把。”
陈默还是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淡淡回复:“不是还有一个无门槛名额吗。”
许浩然一脸惊讶:“陈默!这样的羊毛你都想薅!我瞧着你平时没这么天真可爱啊。”
许浩然嗓门大,没注意分贝提高了一点引得前后左右纷纷侧目,自然包括对桌的陈为。他偏过头瞧见陈默,脸上笑容一僵,接着恢复了平日里一幅吊儿郎当的潇洒样子,端着酒杯向陈默走来。
陈默低头转着眼前的杯子,木木地回了许浩然一句:“对啊,我就是很天真。报名表我已经交了,我真的很想去。”
因为预告片里那个人长得和叶将离一模一样,而这个项目里,除了即将到来的初级体验官,出现在预告片里的所有人,理应全部是仿生人。她的出现,说明东都公司有叶将离的个人信息完整数据库。他就是拼上命,也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母亲当年到底为什么离他而去,柳眉和陈为的出现又是否与母亲的离开直接相关。
陈默十六年的忍耐、猜疑与愤怒在此刻看到陈为脸上无所谓的微笑时达到了顶峰,他等着陈为走近自己的餐桌,听见他附身颇为有礼地邀请他加入自己的毕业小宴,缓缓转动手上的杯子,接着抬手一扬将整杯红酒泼在了陈为脸上。
远方传来柳眉的尖叫和陈远道的怒斥,陈为精致的眼镜片上此时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深红的酒液,他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松快感觉。陈为摘下眼镜甩了甩,照着陈默的鼻子结实地给了他一拳,鼻血瞬间留下来,天晕地转。
陈为依然不解气,揪着陈默的衣领要接着打。陈默闭了闭眼,领子却突然松了。睁开眼,他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挡在他和陈为之间,一只手搭在陈为手腕上,背对陈默,他看见他西装衬衫上的珐琅纽扣和腕表的反光。
这个男人比他高一点,挡在他前面恰巧遮住了他看向陈为的视线。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头发却是全白。
(二)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