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时候,陈默因为寡言且看起来怂,被同班校霸盯上,三天两头找他要保护费。而许浩然和校霸一向不对付,当下收了陈默做小弟,每天同出同进横行霸道,四舍五入算救了陈默一命,当时他俩其实并不熟。许大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样不行,看起来就好欺负。抽烟会吗?先学学抽烟。”
这些回忆现在想起,遥远得就像上辈子。
陈远道嗯了一声,接着毫无逻辑地拐到关键话题:“那个《东都》项目,你决定要去了,是吗?”
陈默也嗯了一声,等着听他的下文。陈远道好像思考了很久,才张口说:“注意安全。”
陈默突然抬头看他,好像从没见过他似的。火光中仔细看才发现其实陈远道也在变老,镜片后的眼睛边一道道鱼尾纹清晰可见。印象中他一直冰冷板正,年轻时候也瞅着是个斯文禽兽,叶将离大概就是被他这幅君子模样给迷惑了。
他小时候对陈远道一直印象寥寥,因为他经常出差。关于他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在机场和火车站,叶将离攥着他的小手坐在站台或是接机大厅,等到陈默手里的冰棍融化,一滴一滴落在手上,陈远道就会拖着行李箱出现,冰冷的风衣上满是烟味和寒气。所以他对陈远道的童年印象老是和冰棍儿联系在一起,黏答答,湿乎乎,还有点悲伤。
陈默也没什么话可讲,又嗯了一声,说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去许浩然那儿住。陈远道也嗯了一声,镜片在火光后闪烁。陈默掐灭了烟,转身就走。远远地他听见陈远道又叫了他一声,陈默。接着说,“今天陈为的事,是我的错。”
陈默没回头,站在原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见了。接着两手插兜,低头疾步向外走去。这一次他比陈远道更冷漠,算是他赢了,可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感觉。
(一)盂兰盆会
就在离陈默和陈远道不远的楼下附近停着一辆车,车里的人一直看着他俩聊天,直到陈默离开,才缓缓开启发动机,后视镜里金红色的头发在夜色中闪着暗光,是今晚宴会上,站在红衣美人身边的那个人。
他看着陈远道注视着陈默走远,又在楼下抽掉几根烟才上楼,觉得有些寂寥。今天是满月,每逢满月他都会想起一些旧事,和一些早就变作尘埃的故人。
永隆元年七月十五,是大唐瓜州城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盂兰盆节,又称佛欢喜日。这一日要行盂兰盆会,祈祷诸佛菩萨,解救众生倒悬。
傍晚时分,全天最盛大的盂兰盆会才刚开始,主街上都燃起火把,一路亮到城门,全城百姓皆盛装出门观礼,车马杂沓,喧闹非凡。法会最精彩的是迎花树进城,三丈高饰以金银的花树届时将由城门拉进来,上面是城中煊赫人家的先祖名位,由城中选一位最为年轻俊美的青年饰演佛经中血海救母的目连,随彩车与花树走进城门,待演完一幕《大目连变文》之后,全城大小寺庙皆开始诵经放焰口、点河灯,景象为一时之盛。
今年也不例外,然而观礼的人们欣喜期待之余,又有一丝隐约的不安预感,只因今年被选中扮演目连的人,是瓜州城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妖异不详之人、沙陀族首领朱邪金山当初从沙漠中捡回来的“鬼王子”——朱邪辅国。
自从他十九年前出现在瓜州城,关于他的神秘传说就从未停止。传说他善于惑人,能使活物瞬间变枯骨;还有人发誓亲眼见过他刚会骑马时,就会在深夜去城外的古战场中挖尸体、吃人肉、和鬼对谈……虽然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貌,因为他只要外出就会戴着面具,遮住半张脸。这些耸人听闻的传说却并没拦着他成长为瓜州城知名纨绔子弟,日日和其他浪荡子们打家劫舍为祸四方,终于在五年前彻底惹怒了朱邪金山,把他赶出城随商队远走天竺,不料今年却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以一种众人未曾料到的方式。
距瓜州城不远的大寺内,火把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朱邪辅国已将目连的五彩袈裟穿戴齐整,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只剩一双黑瞳反射着火光,端坐在彩车上,像异教的君王。面前站着另一个中年男人,面庞和他有七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