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轻点轻点,痛痛痛。”
程云中坐在榻上,烧酒碰到绽开的皮肉,疼得他倒吸凉气,面上却还是嬉皮笑脸,一幅无所谓的神气。
裴怀玉坐在榻边,正拿布蘸了烧酒给他清洗伤口,闻言又手上使力重重擦了几下,对方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她嘴角不自觉翘起,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榻边仅点着一盏烛,光线幽微晦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深浅阴影。他眼尾下垂,额角有凌乱发丝,唇边有个酒窝,嘴边常挂着嘲讽式的微笑,本来也堪称潇洒落拓,瞅着却总有三分欠打。
此刻他已卸了软甲,半敞的衣领处和腰间全是可怖伤痕,地上盛着从他身上洗掉的一盆血水,人却坐得端端正正,半抬眼刚好对上她的眼神。
她愣了一愣,不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低头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明日起,我就不住在此处了。”
他仍是眼角带笑:“知道。”
她大力拔出酒坛的木塞,又倒了一盅酒在布上,威胁般地拧了几下,抬眼问他:“知道什么?”
他接过布攥在手里:“你不是也知道我知道么。”
裴怀玉不做声。她确实知道,偶尔她深夜里在院中练剑时,抬头望天,总能见到东边靠着天香院的阁楼上有扇小窗亮着灯。灯影里有个人,靠在窗前饮酒。若是只有几回,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人影一呆就是五年。
洛阳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可那人就像块石头长在了窗前,几乎让她疑心就算是洛阳城有朝一日覆灭了,他也还是会待在那儿,几乎等同于永恒。
她心里揣着天大秘密苟延残喘,在完成使命之前,夜里睡觉都无法合眼。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抬头看看西窗上点着的灯火,比洛阳的月亮暖一些,近一些,好像是专为自己而燃。
她不傻,当然会在去天香院送衣送菜时打听几句,那阁楼上住的是谁,于是得知了程云中的名字,也知道了他在北衙当差。甚至有几回,他俩曾在天香院的楼梯上擦肩而过,他笑得见眉不见眼,跟上上下下的每一个姑娘打招呼,可就是对她视而不见。
五年前那个把他从长安捞出来的少年从那夜以后就消失了,像一滴水掉进江河一般,汇入洛阳城的莽莽人海。她想,或许他已经死了,这年岁,杀手的命都不长久。
今天,程云中来找她,却蓦然让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暗夜,戴面具少年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半吊子兵痞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可就算是,又能如何。她明天就要去送死,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