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已开多时,席中有人喝到兴起,抱起羯鼓敲起节拍,宾客们也三三两两捡拾起乐工的觱篥、曲颈琵琶与短笛,吹起西凉胡乐,几个醉醺醺的客人卷起长袖在座中与侍女一同跳起胡旋,引得一片叫好。
就是现在。徐有功将满是冷汗的手在衣襟上揩了揩,缓缓将短刀从袖口抽出,反握在手中。席上一片混乱,安府君正撑着手,专注看着宾客跳舞,一旁的安僧达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瘫在案几上,哈喇子流了一桌。
徐有功装作观看舞蹈的样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安府君席后,短刀寒光一闪,下一瞬便抵在了安府君的后心,另一只手则牢牢制住他后颈,防止对方挣脱。徐有功的袖子宽大,遮住了刀刃,座中无人发觉,还以为两人在亲密攀谈。
他手腕僵直,心跳得极快。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和鸾仪卫与推事院行事没什么区别。可若是不来,他不甘心。
黑衣女子给的刀极锋锐,已经划破了锦袍。他附在安府君耳边,悄声问他:“安府君,吾今夜是替崔学士和其他被毒死的人,来向汝讨债。若汝仍不招认,何人是牵机毒案的主使,吾便要叨扰府君,去司刑寺走一趟了。”
徐有功说这话,一大半是威胁。门外空荡荡,今夜无人会接应他。若是能拿到供状,他就用刀架着安府君出府,之后再做打算。若是拿不到,出门前他就会被弓弩射成筛子。
安府君听见崔学士三个字,嘴角微扬,心中了然。他叫来纸笔,抬手便要写字。徐有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眼睛只盯着他要落笔的手。
安府君刚要下笔,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背后手法生疏的刺客:“汝是何以知道,吾会在今夜到宴?”
徐有功不说话,手上又用力了些,刺出几滴血。安府君嘶了一声,责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徐有功看见他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恐惧。
安府君提笔刷刷几行,行草字体端方,写完还签字画押,一样不落。那供状上的名字,徐有功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一震。
有皇嗣,有安定公主,有薛怀义,还有安府君自己。
牵机毒之局,比他想象的牵涉更广。此状上呈女皇之后,就算能救下崔玄逸,也会有更多无辜者家破人亡。
当真是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安府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将供状替他装进袖笼,还拍了拍:“吾敢写,汝敢上呈御览么。”
徐有功咬紧牙关,看着宴席上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的荒唐景象,低声对安府君说:“送吾出门。”
安府君冷笑一声,突然声量抬高:“汝以为,汝今夜真能逃得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