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玉静静看着沙坡下的欢声笑语,嘴边泛起一个很浅的笑,良久才说:“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只记得你曾经说,《弥陀净土变》第一次出现,是在大漠里。容姐也曾告诉我,若是我们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去凉州,找她的故交王将军。王将军常年在漠北漠南征战,于此处地形风土都极熟,应当可以帮我们……找到狐族相关线索。”
“你们要找左卫大将军王孝杰?那怕是迟了。王将军年初即因与吐蕃战不利,前几日刚被免官回乡。”陈默转头,看见裴府君拿着一碗葡萄,吭哧吭哧地从坡后爬上来,一脸歉意地看着裴怀玉。
“阿玉儿,那年……吾当年诈死,实在是为了躲过安府君和皇嗣的追杀,才出此下策。阿爷当初年轻莽撞,一念之差入丰都市成了安府君的门客,为其聚敛黑钱多年,后悔不已。收到佛谒后便知道大限将至,本来打算独自上路,不料被汝阿娘撞见,也服了那毒。”
陈默看着那传说中十七岁便做了尚书、未及弱冠就曾当着百官为叔父向武后辩白的裴伷先,如今蓄起了胡须,当初那张少年张狂恣肆的脸现在也变得温和谦恭,头发黑白夹杂,全然没了当年世家子的傲气与清贵,倒真像个在西凉做小生意的沙陀商人。
“可她不知道,我在服毒之前含了解毒的丹药,服下之后只会短暂闭气。所以,她死了,我没死。”裴伷先看着星空,将碗小心翼翼地搁在裴怀玉手边。“阿玉儿,阿爷是懦夫。救不了裴家上下,连你和你阿娘,也没能护住。”
他放下碗,又费力站起身,看着陈默:“崔中郎,听说那金杯,后来被汝拿去作了证物,甚好。那是吾从豫王府里顺的,就为了有朝一日,若是我被灭口,也好用它指认主犯。”
他拍拍身上的土,转身缓缓沿着原路走下坡。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怀玉此时却冷冰冰开口:“我本是孤儿,没有阿耶,也没有阿娘。裴府君不必介怀。”
裴伷先停步,脚下黄沙起伏,他静立了半晌,才低声张口:“那年春日,我在明义坊天香院认下了汝阿娘为妻,汝为小女,除非阴阳相隔,我们三个,就生生世世是一家人。”
说完,他就又蹒跚着走下沙坡,黄沙吹拂,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等吾了结了最后一桩事,吾便上路,去陪汝阿娘。”他这一句话很轻很轻,像是喃喃自语。陈默不知裴怀玉有没有听见,她只是呆坐着仰头看月亮,手里捧着一个金碗,里面装满葡萄。
坡下,陈子昂已经舞剑舞到燥热,脱掉了外袍,爬到一处废弃烽火台上,坐在高处,对月长歌。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三)吐火罗
“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战。其俗奉佛。”
——《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