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见这句话,突然暴起,转身便要离开。裴府君没有起身,只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老者的衣袖。
“郡公不是爱财之人,是裴某唐突了。若郡公宽谅,裴某还有一物相赠。”
他伸手从怀中中掏出一张破旧绢纸,徐徐展开,上面以极细笔墨,画着漠南漠北各城、镇以及周边山川河流。又有朱砂细线,在上面密密麻麻地作了各类批注,角落里钤了一方印,上面只有一个裴字。
河东裴氏经营西域多年,家中藏书巨万,最为珍稀之物,却是一张世代传下的西域商路图。
自先汉代张骞凿空西域之后,东西商路渐通,但因此地经年有风沙,又有大沙碛、马贼横行,敢在西域做生意的商人,都是提着头上路。
可若是有了商路图,不仅可以找到最便捷的大漠古商路、裴氏多代经营的商铺,还能找到路上的古泉眼、驿站、废弃的可歇脚的古城,以及西凉马贼们经常出没的路线。同时,自先朝起,裴家便与西凉诸大族达成协议,凡是商队拿着钤有“裴”字的商路图,在诸城中落脚,都会被奉为上宾,连边关驻军都会网开一面。
换句话说,得了河东裴氏的商路图,即是得了西域。
朱邪金山犹豫了。他扶着额头,无力地坐回石凳。两人像是在牌桌上对赌,而朱邪金山才像是赌得倾家荡产的那个。
“自太宗以来,沙陀族朱邪部便颇受朝廷器重,然你我都知,圣恩总有尽时。现南有吐蕃,东有突厥,两面夹攻,若是东都一旦变乱,朱邪部平日里为唐军出力不少,定然是首当其冲。”
“裴某的商路图,可保朱邪氏子孙绵延,百代无忧。”
朱邪金山闭上了眼,想起他父亲临终时对他的嘱托,想起那个贞观十五年作为礼物被送给唐军的婴儿,想起他在父亲的尸首前发过毒誓,要振兴朱邪族,带族人们回漠北。
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风暴肆虐诡异无比的晚上,他拼了命要把那个孩子从古墓里带出来,就是因为不信,沙陀族活该一代代地死于非命,沙陀族的儿郎们就活该像蝼蚁一样,或是被唐军驱使,或是死在吐蕃和突厥人的刀下。
他要活下去,也要让他的族人活下去。即使是对那个怪胎,在他的内心深处,朱邪金山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接受裴公子的出价。但……我有两个条件。”
朱邪金山盯着裴伷先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光,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
“第一,世上再无第二张这商路图的摹本。第二,裴公子,汝不能活着离开凉州城。”
裴伷先低头,沉吟了一会,抬头一笑:“第一件事,有些难办。只因裴某年轻时,曾摹写过一幅商路图,先下此图恐是在……圣人手里。但第二件事,裴某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