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为什么要来这种荒郊野外?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带你看看赵玲。”
赵沉临在一棵参天古木前站立,视线落在树根处:“我把她埋在这里。”
沈乔随他的目光看去,树下没有墓碑,也没有一块标记的石块,被杂草和碎石所覆盖,和其他地面没有区别。
——完全看不出这里是座坟。
沈乔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不喜欢她。”言下之意是,她不想见赵玲。
等了片刻,赵沉临也没说话,沈乔打量他的脸色,看他面色还算平静,又道:“她这样对你,你还念着母子之情吗?她根本就算不上一个母亲,你也没必要带我来见——”
“你说她做错了。”赵沉临开口打断,“是指对明修下药之事吗?”
沈乔怔了一下,随即回答:“是啊,虽然她没成功,最终也作茧自缚。”
“其实她没弄错。”
赵沉临转身,声音在寂静的无边夜色中显得铿锵笃定:“天神节那一天,在斩月小峰的凉亭里的人,就是明修。”
沈乔愣住了,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准确来说,是一千年之后的明修。”赵沉临看着沈乔,目光沉静如水,“你不是用回溯之术把他送回去了吗?”
“我……他……”沈乔不仅脑子乱了,语言系统也一时障碍,她紧紧拧眉,理了好一会思绪,才道:“不可能啊,那和尚和我说过,回溯之术只是将神识送回去,一抹神识能做什么……”
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猛地一变。
“没错,他夺舍了。”赵沉临将沈乔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夺了那个倒霉魔修的舍。”
沈乔张了张嘴,震惊一词已经无法形容她现在的感受了,她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似乎还合情合情,许多当时想不通的细节都有了解释。
比如说为什么魔核在她体内时,她看到过疑似赵玲和她师尊办事的画面;又比如说,为什么当年孟元和在斩月小峰发现赵玲时,她的双眼被系上了布条,如果只是路过的魔修,没必要蒙住她的眼睛办事;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赵玲当年跟发了疯一样认定那晚的人就是她的师尊?
——是明修尊者,是他不想让赵玲看到他的模样,所以蒙住了她的眼睛,但识海的气息不会变,所以赵玲才会执意觉得孩子就是明修尊者的。
沈乔心情复杂地揉了揉太阳穴,信息量太大,冲得她脑壳有点痛:“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忘记了?尧月当年说过的因果。”赵沉临继续道,“他被你用回溯之术送回去了之后,发现赵玲根本没和那魔修碰上,这一切与孟元和看到的不符。于是他找到了魔修,夺了他的舍。”
“他先是去找了尧月仙人,坦白了一切,并告诉他,要在三百年后,将魔核封印在一个叫沈娇娇的姑娘上,然后他去了赵玲所在的凉亭,后面的事情,就是孟元和所看到的那样。”
沈乔睁大了眼睛:“既然如此,他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只要没有斩月小峰的那一晚,他和赵玲说不定还能——”
“不可能的。”赵沉临的视线再次落在杂草丛生的树根上,他极轻地皱了下眉,“他在那一刻,还是选择了原来的路。”
沈乔抿住嘴唇,沉默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何为因果轮回。
赵沉临看着那座虚无的坟墓,眼底里没什么情绪:“我来这里,就是想和她说这件事。”
两人在树前伫立静默了许久,沈乔突然双手合十,朝着树根拜了一下:“赵玲,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师尊是喜欢你的,他选择了和你一起去死,你们……”
她顿了一下,随即长叹了一息,垂下的眼睫盖住了瞳孔里的无奈:“谢谢你生下赵沉临,你们就好好在天堂团聚吧。”
赵沉临转眼看她。少女闭着眼,双手虔诚在合在面前,夜色一点点淡去,晨曦的微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澄澈又神圣的轮廓,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她是唯一一束光。
赵玲,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
因为我已经抓到了光。
脚步声在静谧的树林里响起,清晨的阳光破开黑暗,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亮了地上一浅一深的并排脚印。
赵沉临:“你方才所说的天堂,是哪里?”
沈乔抬眼想了想:“是个能快乐生活的好地方。”
“是么。”赵沉临嫌弃地皱了下眉,“我还以为,她肯定是要去地狱的。”
沈乔往前跳了一小步,转身面对赵沉临,倒退着边走边说:“你还没和我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赵沉临缓步走着,抬眸看了她一眼:“在你苦寻法子的七百年里,我也与魔核在识海缠斗了七百年,将那些记忆看得一清二楚。”
沈乔听了不乐意了:“嗬!你知道你还不赶紧醒来和我说,我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忙活了七百年!”
“娇娇,这你就不讲道理了。”赵沉临停下脚步,挑眉看她,“我一旦开启识海,灵寂山的人都会死,你愿意吗?”
“我……不是,你现在是要与我说这件事吗?那好啊,你醒来到现在快一年了,我都还没和你算账呢,当初你没和我商量——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别把时间浪费在争论过去的事情上,苦短,该抓紧办事——”
“办你个头啊!太阳都出来了!”
“白日淫宣,甚好。”
“哎你快放下我,我答应师尊今天要回灵寂山的——唔。”
初升的日光将地上的影子拉长,他打横抱着她,用嘴堵上了她的话:“那我争取在日落之前结束,如何?”
沈乔抬眼看赵沉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红色的衣服,阳光大片洒落下来,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明亮。她恍惚间想起了初遇时,也是这样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笑意盎然的脸上,那嘴角的弧度依旧肆意且慵懒,但又有些许不同,像是抹开了浓稠的黑色,露出了那本来该有的鲜活的姿态。
沈乔的心跳微微加快,她低下头,手却揽住了赵沉临的脖子:“……怎么办,我的红盖头已经飞走了。”
赵沉临低低一笑:“这么好看,为什么还要遮?”
沈乔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无念山的,她一路缩在赵沉临的怀里,被稳稳抱进了屋。
昔日朴素的宅子被简单装饰过了,院门挂了红灯笼,窗格上贴了喜字,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半。无念山的屋子向来不透光,房门在他身后一关,屋子里顿时暗沉沉的,被烛火照亮红色床幔的一角。
明明□□,倒真像晚上似的。
沈乔被轻放到床榻上,她摸了摸身下的红色被褥,丝绸制的,很软。
“你什么时候布置的?”她有些许紧张,捏着柔软的被褥,试图聊点其他话题。
赵沉临在床沿边坐下,将她被蹭乱的额发抚平:“前两日。”
指腹蹭过额头,极为平常的触摸罢了,但不知道为何,沈乔呼吸一滞,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后,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