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贾赦是个极糊涂不知好歹的人,他心里正有气,偏贾母又在这当头叫办迎春的事,一个迎春一个宝玉,如同他和贾政,在老太太心眼里正是天壤之别。贾赦就钻了牛角尖儿,同新买的小老婆厮混过几夜后,不知是自己想的,还是听了别人的调唆,在一次宴席上露出了择婿的口风来:有那人物家私差不多的,只要能拿出五万银子的聘礼,他便考虑选做将来之东床。
这贾琏正得了凤姐的嘱咐,还在与自己有交情的王孙公子里挑拣择选妹夫呢,忽然听到这一消息,登时头晕眼花,气的跳脚:“老爷这是学穷户卖女儿呐!越发沦为遍京城的笑柄了!”说完,羞的连门也难出,也就无谓相请什么王孙旧友了,急忙忙的家去了。
凤姐听他说了,也慌了神,一面好言劝说贾琏去打听可有什么赶势力的人真奔过来,一面急忙禀告了贾母。姑娘们那里,凤姐不敢把事情告诉迎春,恐她脸面挂不住,也禁不起这样打击,想了一个遍,只得命平儿悄悄告诉给已定下亲事的云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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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节金兰三姊妹并未能一起度过,黛玉和迎春都在自家,而云安因定下亲事,在城里受的约束愈大,因此搬去了庄子上。正巧陈老县君因不耐烦做官样文章,也躲到杜仲师兄弟给陈子微置办的庄子上来,这三个庄子本就在一处,陈老县君便仍旧带着云安居住了。有女性长辈在,戴在云安头上的规矩勒子又松了一松,倒难得过了个松快舒畅的好年。
一过元宵佳节,林如海便把黛玉也送来小住,陈老县君深明大义,心知“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这等教条的厉害,因此十分欢允,还当面应承:“这两个孩子我极喜欢,与亲孙女无异,我必好生教导,你且放心罢。”
恰好历经一年时间,上皇禅位的风波已平息下来,年前论功行赏,杜仲和宋辰师兄弟各自升了官阶,都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只是杜仲在京卫指挥使司,宋辰调任开平卫。幸好这两人连升二级并不突出,是以也有闲心在庄上过了个好年:因亢王谋逆牵扯甚广——赐谥为“亢”,也难得当今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一个“亢”,谥法“高而无民,知存而不知亡曰亢”,这个亢王谥号既不像“幽、厉、炀”这等恶谥,也不是“怀、悼、哀、思”这等带有惺惺同情意味的平谥,倒弄出来几无前人用过的“亢”字,可算既安抚了太上皇,又暗暗表明了不耻为伍的意味——当今对兄弟且可网开一面,对从逆的臣子却不能有如此心胸,虽未滥杀,却着实黜落一大批官员,补上来的多是青壮。国朝内外皆知当今从前为皇子时便是个崇尚实干的,因此太上皇对被那些个被当今以体谅之名“赏赐荣养”的老臣们哭哭啼啼的求请也无办法。在老圣人专心养身的一年里,朝廷气象一新,颤颤巍巍的老臣不见踪影,龙行虎步、精神奕奕的青壮臣子的势头却是从京城起,渐渐向下衍扩。杜仲师兄弟两个夹在晋升的武将中,虽然风光,却并不扎眼。
只不过宋辰二月份便要带领原通州大营的三千人调任开平卫,此一去就是数百里之远,连杜仲都不似过往那样严防死盯了。
宋辰云安这双小儿女难得不用顶着兄长的法眼,可以在一起说说话、散散步。
这日正是二月二日,宋辰临行在即,当天特地请了兄长的允许,邀云安到他庄子上一行。
原来宋辰那里有一庄户家里养了一只极貌美的临清狮子猫,冬月里母猫生下一窝小猫,两人正是效仿古礼去“聘猫”。
因虎子已在庄上养野了,杜仲师兄弟还常带它去打猎,是以这大黑狗虽极喜赖着云安,却已不像从前那样能常陪着小姑娘了:每日只出去前黏上盏茶功夫,就跑去撒欢一整日都不见影子,连肉骨头都不能诱.惑。虎子也颇有灵性,还不妒忌了,从庄上的狗群里叼来一只肥嘟嘟乳黄幼犬来陪伴云安,但庄上的狗崽儿们亦是放养的,云安稀罕了小半日就被小家伙‘越狱“成功。虎子又叼来好几次别的崽崽,都是如此,后来云安也不许它那样做了,护崽儿的母犬最凶,几只一起追着虎子咬,饶是凶猛如大黑狗,也招架不住。宋辰偶然看见了,便记在心里,才有了这一则。
都中养猫的人家无数,连大内都有御猫房,因此想要寻一只好猫并不难,难的是合眼缘,讨安安喜欢。宋辰想的周到,便未选“主贵”的“挂印拖枪”,也舍过了极可爱大气的“金丝虎”,与云安细细说过后,定准了这一家的狮子猫。
既是要聘猫,就该礼正庄重。
是以两人并不肯由跟随的长随丫头动手,送给主人家的盐是云安亲自装的罐子,此时正由宋辰单手提着。直到走到山溪附近,云安从柳树上折下一条柳枝儿:“宋师兄,用这枝成不?”
宋辰看看那条柳枝儿,沉吟一瞬:“不若折一只粗些的?”粗些的能串更多的小鱼。
云安领会了宋师兄的意思,点点头,围着柳树转了一圈儿,相中了一枝,遂指着那枝条道:“宋师兄,折这根儿。”
这煞有其事的认真模样儿,惹得宋辰眼中染上了笑意,将听闻安安总未改变的“宋师兄”带来的涩意压下,将手中礼罐儿放下,上前一步,弯腰挪来几块石头相叠,伸手往上一扶安安,柔声道:“你来。”
云安站在石头上,宋辰的手在两侧虚扶状,很是安稳保险。她微微一愣,便也从善如流,抬起手臂利索的折下那条柳枝儿。
两人身后的长随丫头纷纷撇开眼睛,不看这边儿。宋辰的两个长随心里想的是他们大爷还怪会的,实在出人意料。而梅月荷月两个见宋大爷虽扶了一下,但到底克制规矩,并无其他动作,两婢子撇开脸却是不忍看自家的姑娘折柳时那轻描淡写的动作,需知柳条坚韧,那底下有指头粗的柳枝儿就更难折断了,寻常柳作的匠人还得借助工具呢,偏她们姑娘玉白的手指拧一遭儿,就轻轻巧巧的弄下来了。到底是在未来姑爷眼前,梅月荷月只恨不得钻到姑娘耳朵眼里提醒她略收着些,两个丫头家时都常见她们自己的娘拧亲爹,此时带进去想一想,几乎要替姑爷肉疼。
云安尚不知两个贴身丫头心里想头,折下那根纸条,转脸低头对着宋辰笑:“折下来了!”
此时云安高了宋辰小半头,宋辰看着小姑娘的笑脸,比春阳穿过柳叶儿间洒下的细碎金斑还要耀眼温暖,一时不禁呆了。
好在安安要下来的动静惊醒了他,宋辰忙伸出胳膊让她扶着,另一手虚揽在后面护着。杜云安也不矫矫,扶一下宋辰的手臂,利落的跳下来。
梅月垂头,荷月捂眼,二人见过的小姐不少了,知道如今都推崇清雅纤弱的美人儿,比如闺中女孩儿互邀的花会上,那一个个袅袅婷婷,比人家缠脚的女孩儿还弱不禁风呢,在对着闺友时都如此,更不提未来夫婿的面前了。偏她们姑娘妆了一回就嫌累嫌做作嫌不自在,再不肯作第二次……
“这里面能有鱼吗?”那厢云安拿着柳枝儿指指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