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章姁一听,连忙加大声音喊道:
“谁给我送个灯过来,这厕所什么都看不见……”
妯娌们在暗处窥见竟然来了两个人,鬼鬼祟祟,爬上墙头……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好事者觊觎她们的存在。看见他们趴在墙上后,景沁然和梅爵走了出来。景沁然边走边兢兢战战道:
“后边有人跟着我们,快走!”
“啊——四嫂,是什么跟着我们啊,怎么不像是人啊!”梅爵胆颤道。
“是啊,六兄弟媳妇!快家去,好像还不是一个!”
“是……老太爷他们回来了吧……”
“大概是吧,要不还能有……有……有……谁啊……快跑!”
妯娌二人假装没看见墙头的人,惊惶失措的匆匆跑回家去了。
墙外隐藏的任淑贤看见景沁然和梅爵进了家门,和季元英披挂着白床单从头遮盖起来,她们摇摇晃晃,前走走,后倒倒,口中呜呜咽咽,并不走近墙头那两人,却看见墙上的人摔了下去,连滚带爬的惊慌逃跑了……二人仍然披挂着白被里子,围着李家大院转了一圈后,找了个没人处收起床单,回家去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朝李家偷窥了。妯娌掐灭了村里人对女人的觊觎的念头。她们赞叹大嫂的主意好。韩章姁问她:
“大嫂,你还真行,是怎么想到的?”
任淑贤听了苦笑道:
“你们以为是我想出来的?其实是老张妈的主意!”
“张妈?她不是早就走了吗?”季元英诧异道。
妯娌们也惊讶的看着任淑贤,想知道原委。
“这是她走前闲暇说话时告诉我的。她说家里除了孩子就是女人,外面混账东西必然会惦记李家,欺负软弱,时日久了,一定会有非分企图之念,所以悄悄告诉我这个应付方法:利用家里被冤杀的男人赶走混账无赖。她怕老太太忌讳,其他人也未必想听,所以就只告诉了我。一再嘱咐我别泄露出去,要不就不灵验了。”
众人听了心里默默感激张妈,感激她把善意的生活智慧分享给她们。她们也感慨即便从家里走出去的下人,也不全留下的是恶念,既然无法把握他人的善恶执念,就由之而去、顺之而行吧。
女人们每天勉强糊口外,还要面对检讨悔过、扫街……任淑贤眼见一家老弱都有些撑不住了,想请梅爵找段司令求助。梅爵听了大嫂的建议,也想出去探探究竟,然而家里人天天被李家庄的人敌视,她无法离开。但是她还是尽可能探听外面的信息,希望此处之外能有所不同,然而通过村民每天谈论的信息,知道了省城,甚至全国都在进行这项活动,想想就感觉冰冷恐慌。
面对惶恐的无望的日子,这天晚上任淑贤出主意,让梅爵装病试试,然后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去找段司令求救……这个主意,老太太也默许了。
夜里,梅爵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午夜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眼前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了,该怎么样才好,表哥还能保护这个家吗?她想着想着,困倦了,刚要睡着,忽然坐了起来:村民们一天到晚吵嚷……表哥不也是出身有问题吗?那还找他干什么?去了白白给他增加烦恼,而且还可能给他也给李家找来新的麻烦……何况这么大的事,处处如此吵嚷热闹,他怎可能不知,既然他没如往常一样来看顾这个家,说明他也无力……她坐着思虑一番,顿时冷汗直流,望着黑乎乎的屋内头皮酥麻,目光转向小小的窗子,微微有点光亮。她想到这个家的变故,想到这几年妯娌们为了生存来来去去所做的徒劳的努力,顿时有种命运洪流中无法把自我的颓废感。即便是一向自信自己不依仗哪一个的她也陷入了焦虑不安之中。她想到如果当年跟父亲走了,就不会是眼下这般境遇。可是她如果走了,这个家现在还会存在吗?继续生活在这个家里的妯娌们还能有信心吗?她打了个寒战,不敢继续想象。
其他人都在酣睡,她轻轻下床走到窗前,掀起旧布帘子的一角,看见外面院里同样黑幽幽的,而天空却星斗闪烁,密密麻麻,晶晶莹莹,无拘自在,但是它们太遥远了。不知道那遥远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人,那里的人是不是也会经历荒诞与正常、喜悦与悲忧……
第二天一早,梅爵悄声告诉各位嫂子们,表哥也可能因出身会被烦扰后,她们都心灰意冷,一时间没了改变现状的主意。她并不气馁,鼓舞众人:
“我们就靠自己,也一定能过得下去!”
面对每天当众悔过完后还要扫街的情形,妯娌们尽量照顾婆婆,帮她清扫划分给她的那片区域的街道。她已经老了,扫几下就要停下来喘息。尽管她面庞轮廓还是那样雍容,但是皮肤松弛,失去了华贵的光泽,眼神疑惧且忧郁。
这天,韩章姁扫完分派给自己的路面后,过来帮婆婆扫。她让婆婆的坐在扫把上歇歇,急忙忙的就扫了起来,扫了一段,回头却看见老太太执意靠着墙站着。
老太太歇了一会儿,吁吁气喘渐渐平息,又看见大儿媳妇也朝她走来。
“娘,三兄弟媳妇干得好快!我还以为自己最快!”
“是啊,不是她来,我也不能歇息一下!”
任淑贤走近韩章姁,挨着她一起抡起扫帚朝前扫。干枯的落叶和灰尘一起被往前推。时而有风吹来,树叶杂草被推着四处飞转,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妯娌二人不得不匆忙把吹跑的干草树叶追回来,重新拢成堆。当越扫距离老太太越远时,韩章姁松了口气,朝身后看看,悄悄说:
“大嫂,我让娘坐扫把上歇歇,你说说,她就那么站着!也不知道她是怕被那些人看见了又挨骂,还是不累?”
任淑贤停下来,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继续边扫边说:
“依我看,都不是,是她怕失了身份!”
“哦……是了!听随着娘来到家里的老妈妈们说,娘的娘家家族大有名望,特别注重礼节。而到了李家更是讲究得不得了……”
“是的!还听说娘因为知道李家男人不娶三妻四妾才肯下嫁到李家来的!”
“是这样啊!从第一次见娘到现在,从来都是行立起坐端庄有仪!即便是现在粥喝不饱,也丝毫没变!”
梅爵在另外的街巷里用力清扫尘土,她侧着身朝前扫,尽量让灰尘飞在身后。连日食不饱腹,她扫了十几步就感觉浑身冒虚汗,抬头看看一条街上没有其他人出现,就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扫过的路面:土尘徐徐升散,往昔李家门前的车水马龙也在灰尘中依稀而去,最后都落在沉稳的土地上,消逝溶融进尘埃里,她觉得自己也在慢慢融化,与尘土一起飞散,朝泥土里消散……她突然感悟:谁不是从尘埃里来,最后回归尘埃里去,期间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是尘埃外的负累罢了…
扫完街,李家众人继续接受不得不面对村里众人悔过。然而今天较往天不同的是,悔过的人居然还有穷人出身的李发财一家人。李家人诧异这些穷人出身的人怎么连自己也被要求悔过起来了。
悔过间隙,韩章姁悄声问李发财:
“你们出身也有问题?”
李发财摇摇头。李发财的媳妇抹着泪道:
“我们不是因为出身,是吃饭前没有敬……”
“别说了!”李发财忙恶狠狠的喝斥住媳妇。
尽管李发财小声嘱咐媳妇离李家人远点儿,但是还是被李家人听到,她们都自觉不再和他们一家子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