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肥肉买回来,母亲用温水清洗几次,把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不停的翻炒,透明的油就会汇集在锅底,香气也飘满屋里屋外。他和弟弟妹妹们站在灶台边,流着口水,等着焦黄色的油渣出锅……
大闸蟹、大虾是权富者的象征,穷吃肉富吃虾嘛。但是这些东西他怎么吃,也没吃出富人的味道。他感触自己犹如小时候玩的铁环,滚起要想继续站着,就不能停下。他已经滚起来了,即使想歇歇,也不能停,只有全力的往前奔,哪还有心思坐在饭桌前,绅士悠然的慢慢剥大虾,细细的品蟹。他吃蟹,也如吃凉拌鸡蛋皮、红烧肉一样快,嚼几下蟹腿,掰开壳,吮一下,吸两口,就吃完了。尤其那蟹,在他认为,除腥臭外,味同嚼蜡,既无青菜的清甜,亦无肉的甘香。
李维军吃富贵餐的姿态,在“老油条”用眼角看来,这位领导尽管在城里生活如许多年,还是那个乡下人,还游离在城市之外,依然没有融入城市。不过“老油条”绝不会说出口,因为他是“老油条”嘛。
入席后“老油条”见李维军兴致不佳,就开篇道:
“李处,昨晚小张请我们吃饭了!”
“哦,还挺给你面子的,都没请我这个领导!”
“他倒是想。不过他不敢请领导的。因为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也就请得动我这样的虾兵蟹将!”
“他请吃饭,为的是提干吧?”
“领导就是领导,神明啊!我要是有这神明,就不会傻了吧唧的去吃了!”
“为什么不去?不吃白不吃!”
“您可是不知道昨天那货的品行。我被丢得都差点儿钻桌子底下藏起来!”
“有那么夸张?”
“没喝酒前,我是政府的;喝完酒后,政府是我的……”
李维军听了忍俊不禁。“老油条”见他笑了,就知道自己旗开得胜了。
李维军吃了一筷子鸡蛋皮凉拌黄瓜,被大蒜的辣味儿冲得一惊,忽而开口道:
“小张还是雷打不动,每天晚上给父母打电话,汇报工作,请教父母吃了什么等等?”
“是的,一点儿都没变。每天跟父母汇报干了什么,每天吃了什么,询问老爹老娘每天吃了什么。虽然做事严谨,家里家外摆放物品井井有条,但是懒惰,斤斤算计……熟悉的人都不愿进他的屋子,他的东西,稍微动一下就被发现,就被说……”
“还摆官架子?”
“别提了,昨晚喝醉了还跟一个他叫来喝酒的人显摆:他是政府官员!人家不想听,他还硬拉着人家横侃个不停……”
“呵呵,还单身?”
“嗯,谁跟他提这个话题,他就转移话题,前些天老鲁给他介绍单位跟他年龄差不多的董文文,结果老鲁被两头骂,老鲁懊悔说: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门心思当官,这把年纪连个人问题都是问题,还——最起码的生活习惯应该正常吧!奇葩!不说他了。”李维军说完奇葩,忽而想到:奇葩!小张言行举止独立于世,是个奇葩,然而,这个世界谁又不是独立于世呢?谁又不是奇葩一朵呢?
“真真奇葩!”“老油条”连忙附和道。
饭余喝茶,“老油条”微笑着拿出一串钥匙,摆在李维军面前。李维军看看钥匙,举起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问:
“显摆什么呢?买车了,还是买房了?”
“我们哪里敢在您面前掉大斧!这是别墅大门的钥匙!您的!”
“……”李维军一愣,看看“老油条”,继续喝茶,一句话没说。
“老油条”不知道领导是何心意,双手捏紧手中杯子,吓得也不敢出声。虽然善于揣摩领导心意,但毕竟也只是揣摩,他也畏惧眼前这位脾气一点就着的上司。约莫过了五分钟之久,他听见李维军终于开口:
“多少钱?”
“哦,不要,不是,是这样,这套房子有问题,是特价处理的,特价处理的,不值多少钱,只要真心实意的买,他们说好商量!我就把这便宜给抓住,把钥匙先拿到手了!”
“嗯……我考虑一下,如果合适,我就买下!”
个把月后,“老油条”推荐的别墅糊里糊涂的就成了李维军的。别墅买下,李维军抽不出时间打理房子,他暂时又不想让曹广文知道买了别墅一事,怕她不同意给乡下父母来住;而父母也不是说来城里居住就会来的。他不让曹广文知道他名下的别墅,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还没有完全确定是不是该要买下这房子。这是个庞然大物,太显眼了。一时间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买不买、住不住?什么时候住?但是房子不能空着。就打发“老油条”暂且给张罗看管着。
“老油条”建议领导先请人看管,说:
“您肯定是没时间打理,就请可靠的人替您看管才行。这样等您随时要去住的时候,里面都井然有序,而不是乱糟糟的。”
“你看着办吧!”李维军并不在意他所说的,他只希望这庞然大物不要给自己带来负面影响就好。
“老油条”掂量来、思量去,认为应该请一个领导认识的欣赏的人,他想到了同样会察言观色的宋艳丽,这样的人用着顺手顺心。
宋艳丽的名字和人早就被李维军忘了。所以当“老油条”向他推荐人选时,他只说了一句:
“谁都可以,勤快利落的人就行了!”
别墅买了后,他一次也没有去,甚至确切的位置都记不清楚。
每次想起别墅,他就犹疑该不该买,很是不确定,可是人世间谁又能确定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应该不应该?曹家的人傲慢难道就是理所当然了?是确定的了?不是……
李维军不记得宋艳丽,但是宋艳丽记得李维军。所以当“老油条”到舞厅找宋艳丽,说明请她出来给李维军看管别墅后,宋艳丽很爽快答应了。
最近舞厅生意不好,餐饮部生意不错。舞厅经理扩大餐饮营业,舞厅营业缩小。“老油条”找宋艳丽时,她正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她的爽快让“老油条”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这人,识相!他不由得称赞这个丫头:
“你,以后会前程无量的!”
宋艳丽听了呵呵一笑,回敬他:
“你更能干!为了领导,操碎了心啊!”
“操心?这算什么?我恨不得叫人家爸爸!”
“哈哈……他可是比你还小呢!”宋艳丽听“老油条”这么逗趣,不由得大笑起来。
“别笑!当然叫爸爸只是暂时的!”
“为什么是暂时的?”
“古往今来,谁会在领导的位置呆一辈子?就算皇帝当一辈子,还不是有病老归西让位他人的时候!他高高在上是爸爸;他下去了,还能是爸爸吗?”
“那在你眼里什么是永远的?”
“孙子是永远的!我当上爷爷的时候,他就是孙子!”
宋艳丽听着没再笑。她沉默着,看见吃饭的客人中有几个人明显喝多,说话声音也高了,大声道:
“你说,工资低,物价高,怎么过?”
“碰一个,别提了他,妈的,什么都炒,房子炒炒也罢了,妈的,连小葱小蒜都炒得快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