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振瑜大笑一阵,又苦笑摇头说,“你呀,脑子全用到生意上去了。若是真品,它便是国宝,我哪里拿得出来,又怎能送你?”
“倒也是哦”,许庭生尴尬说,“只是看着,确实很像真的。”
严振瑜脸上露出来专业的自信和几分得意说:
“这倒也不能怪你。早年我有一阵心血来潮,自己动手做了三面战国铜镜,并且做了旧。日常把玩,颇为得意。后来,一面随我亡妻的骨灰埋了,一面赠与了我当时的至交好友。
几年后,我一次去香港讲学,被一个藏家请到家里参观他的藏品……其中有一面古镜我问他来处,他说是花了120万从一位专家手里买的。我其实认得,那是我赠与好友的那一面。”
这段话大致能说明这仿品的水准有多高,严振瑜对至交好友有多失望,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
“后来,也就是我儿子生意失败那几年”,严振瑜犹豫了一下说,“我为他筹钱替人乱作家谱,乱做评说那些事,你也知道,我就不说了。事实上,其间有一日,我曾把这剩下最后一面铜镜取了出来。”
许庭生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手上这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当时我想什么,你该知道的。我想拿它去卖,当真品去卖。那日我挣扎许久,终于有了决心,为怕自己日后反悔,鬼迷心窍……便在当时立即取了工具,在这面铜镜之上又加纂了一些文字。如此,它便无法乱真了。”
字么?许庭生拿起手上铜镜翻开了一遍,并未发现。
严教授接过去,指给许庭生看铜镜的边缘一圈。
窄窄的镜边上,八个字:世好妍华,我耽拙朴。
严振瑜刻这八个字用的是正楷,正楷东汉方才源起,搁在战国铜镜上,自然就不对了。这是严振瑜刻意为之。
至于这八个字,本身出自著名文物专家王世襄先生,论含义,大概便在严振瑜与他那儿子人生所求的不同吧,其中或还有几分叹息。
“我一生平淡,即便战乱,上山下乡,还有文革那些年,都未觉多少艰辛。人生唯一艰难彷徨时刻,就是知道我那儿子负债累累,被人追讨的那几年。”
“那几年,我卖名,卖信,卖原则……独这一件事,一件物,守了本心。今日把它送你,愿你,一世浮华不可量,心存拙朴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