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容苍,像听故事一样聚精会神跟着姜禹的记忆走,情绪也随眼前所见跌宕起伏,一会儿神采飞扬,一会儿满面愁容,像是自己又替他二人将这些悲欢离合经历了一遍。
长舒静待半晌,终于等来自己上次被迫切断的画面。
是暴雨如注的深夜,冲得干净一切过往的痕迹。
姜禹眼中早已浮起沉沉的凄痛之色,皱着眉头,咬紧了牙根一言不发。
城外,一匹黑马以追风之势朝城门飞驰而来,马上的人用一只手死死抓着辔头,身体好似孱弱无力,跟随飞马的跃进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直至到了城门,他仿佛才来了些精神,被守卫拦下时并不多话,一把扯下面罩,在守卫的惊惶的跪迎中步履蹒跚地下马,等城门开了,淋着大雨走进城内,所过之处,地下雨水皆带了血色。
身后的守卫看着那个仿佛下一瞬就要昏倒在地的身影,最终没忍住喊到:“将军!您的手……”
轻衣便装的黑影闻言身形一滞,用仅剩的那只左手摸索寻找着御赐的腰牌。找到之后一把掏出亮向众人,一堆守卫迎头跪下,听得他的声音在嘈嘈雨声中一如往常那般铿锵果断:“今夜之事,不得泄露半字。违令者,斩。”
长舒余光瞧见姜禹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眼中掠过一抹茫然困惑之色。
那边已断一臂的将军步步走得缓慢,仿佛在心中不断估算着自己与城门的距离。终于,走到北街一家店铺时他骤然止住脚步,机械地向铺面转身,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他一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苍白的脸庞,上面的黥面突兀得好似不该出现在这张俊美清秀的面庞,又和皮肤融合得仿佛生来就刻在这张脸上。
断臂人抬头面向牌坊的位置,红彤彤的灯笼下,是他薄薄的眼皮,眼皮覆盖着一双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睛。
他伸出一只脚抵住第一层台阶,抬起另一只踏上去,再抵住第二层台阶,如此往复,踏上第四层台阶时,他会心一笑。是了,别家的店铺都是三层,只有这家是四层的,他没走错。
举起手臂拍了拍门,他试探着喊了两声:“店家,在吗?”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门被打开,原本还在系着衣服,睡眼朦胧的店主被门外的人吓得双眼一瞪,连连退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你……”
一句“鬼啊”还没说出口,门外的人扑通跪在他眼前,像是准备抱拳,抬起胳膊的一瞬又想起自己刚刚被斩断了一臂,有些局促又略带歉意地苦笑道:“深夜惊扰,实属无奈。连夜奔赶至此,是想向您求一只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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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一条手臂的姜禹是怎么顺着暗渠潜入皇宫的他们都不得而知,只听到身边雷声涛涛,响彻云霄,或许正是这样雷霆怒号的雨夜,才能让他苟延残喘着地拖着步子连走带爬来到萧霁阳寝宫门口而不被人察觉。
姜禹累极,坐在殿门边喘了许久的气才在一身湿透的衣服上把自己的手来回擦干净,小心翼翼取出怀中的那支步摇,放到自己空空如也的眼眶前细细端详了许久。
他嘴角含笑地将那步摇捂在胸口,感受了一会儿,用残存的一臂撑着门槛起身,得到这份聘礼的欢喜让他快要忘却了断臂之痛和濒死之感,雀跃地准备敲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待会儿要怎么在萧霁阳看到他的时候说出那句早就练习了很多遍的话:“霁阳,笄簪已至,我来娶你了。”
他把手举在门前,一直维持着要敲门的那个姿势,维持到雷声渐止,手都没有触上门框,最后轻轻放下,低笑着说了一句:“算了,还是不吓她了。”
他躬身将步摇放在门外,一步一停歇地,好像今夜的事情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每迈出一步,都如行走在刀锋之上那般艰难。
天亮前,一身没有几块好皮的姜禹走向了日出的方向,最后面朝萧霁阳的位置,用一只手摆出作揖的动作,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旭日初升,大晏皇城碧空如洗,房屋土地皆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模样。
第33章
33
一切到这里便彻底结束,意味着姜禹的一生也到此为止。镜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容苍和长舒不约而同地无声静候在姜禹身旁,看着他脸上的哀伤、惶惑与凄凉交织暗涌,最后渐渐舒展眉头,化作一片释然,归于平静。
三人相对无言,长舒知道,眼前这位什么都只需要一点就通的青年,在方才的情绪起伏中已经想通了大部分自身现状与回忆里那些无法解释的差异,他们只需要等他开口决断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