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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像是抽干了对面男人的气血一般,一种肉眼可见的衰老层层递进。

是啊,已经迟了,他早该想到的,也早该明白的。

谭石涛的故事狗血而简单,那个年代远不如现在的开放和快捷。有钱有权的人想更有钱有权,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穷学生,这穷学生穷也就罢了,还是个偏远地方来的乡村女老师,当时名震帝都的谭家会认才怪。

谭家自然不会认,谭家人丁稀少,谭石涛更是那一代嫡系唯一的儿子,与其说是尊贵的少爷,不如说是家族的门面,他从小就被严格要求,十八岁就进入军队打拼,偶然的机会就在西南山区遇到了一位美丽善良的女教师,这位女教师就是谈锦玉兄妹的母亲。

相恋结婚,谭石涛那时候羽翼未丰,甚至都不敢同心爱的女人说自己的身份。这也造成了后面大部分的阴差阳错。

有时候,狗血这种东西就是原汁原味来自于生活。

谭家在军队很有人脉,谭石涛根本没办法提交结婚申请,即便提了也不会通过,但他又不愿心爱的女人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他想的好天高地远,便利用自己的职权造了个“谈石涛”的身份出来,谈母半点不疑,两人和和美美地结婚生子。

一晃,就是六年。瞒了六年,谭家终于还是知道了,但孩子都生了,谭家也不能容忍血脉在外,左右一个孩子的事情,所以谭美慧就上门了。

这才有了谈锦玉记忆里那段争吵,他当时不记得,可能让她母亲气得连夜搬家,不过就是丈夫的欺骗和她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场笑话,当然更多的是对方要带走她的儿子。

每一个,都是底线。

等到谭石涛终于得了假期回来,妻儿已消失在人海。等他查清楚消息却再也找不到妻儿时,这个男人脑子里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所有人都觉得谭石涛疯了。

他将拥有无限前途的职务辞去,领导哪里会同意,应该说谭家怎么会同意。可是谭石涛疯了,他所在的小队当时接了个特别危险的任务,这事儿本来轮不到他,但他却和人换了工作,等到谭家得到消息,谭石涛已经带着伤回来了。

他本意是准备搞点伤因伤退伍,却没想到那个任务差点葬送了他的性命。等到他真的回到谭家,身体条件已经很差了,一个说不定就没有明天的人,哪里再敢去奢求什么。

谭石涛忽而就沉寂了下来,像一具枯死的树木一样。直到家族给他安排相亲,无意间从他的好妹妹嘴里得知自己的妻儿竟然已经出了车祸当场死亡,盛极一时的谭家就此开始了它的倾颓之旅。

也不知是不是罪孽深重,这些年谭石涛身体虽差却一直活着,他也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每天不死不活地生存着,只等着哪一日得见妻儿。

却未料老天到底还是怜悯他的,他的儿子还活着,甚至还有个女儿!女儿啊,他的眼睛开始模糊,当他看到那份来自管家的报告时,悔恨浸润了他整个胸腔,他当时为什么不多找一番!为什么只查到死亡档案就不查了!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谭石涛立刻急切地点头:“你问。”

“你为什么放过了谭美慧?”

……谭石涛不说话了,难道要他说当时他的母亲跪着求他的吗?他说不出口。

谈锦玉忽而就有些悻悻,或许唯一庆幸的是他妈不用看到如今的场景,也或许这个人到底是对他妈是用了真心的,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开始赶客:“你不想说就算了,但她买凶杀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什么?!她买凶杀你!”谭石涛惊得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谈锦玉到底出手扶了他一下,只不过很快就放手,说出的话也不甚动听:“不然你以为我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他讥诮道:“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出了这个门,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半点都没有平日里那种不靠谱的感觉。

谭石涛刚刚还沉浸在儿子扶了他的开心中,听到这话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对方已经不年轻了,甚至沉疴在身,又是血脉亲人,谈锦玉只有一个要求:“谭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出现在我妹妹面前。”

说他卑劣也好,说他妹控也罢,阿玉二十二年来都不曾得到过半分来自亲生父亲的关怀,凭什么又要她去承受这个!

谭石涛已有预感,听到这话仍是心头一痛,但他也只能答应下来,因为连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出现恐怕会扰乱女儿好不容易轻松平静的生活。

倘若当年他多个心将一双儿女找回身边,如今该有多好啊!可苦涩当头,便是佛前日日祈祷,也不会有重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