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克洛诺斯的目的。”

“你不怪我冲动行事,甚至不试图向你寻求解释?如果我--”她短促地吸气,却只令滚烫的泪意漫上眼眶。不止眼中,双颊、耳朵好像也都在嗡嗡地沸腾。她深深地低下头去,第一次鼓起勇气细想那时候本可以采取的其他行动,以及他们错失的更简单轻松的路径:“如果我,如果不是我……”

在喉咙深处,干涸地灼烧到隐隐作痛的心绪是什么?是后知后觉地察觉永失一种幸福可能的懊悔?还是想要拿什么去填补替代、却不确定是否能够的惶恐?

她颤抖的食指勾住赫尔墨斯的,却不敢再进一步动作。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紧紧反握。

“要怪也只能怪克洛诺斯的暗算,况且……发现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确认我面前的并非另一个全新的你、而是我已然失去过一次的那个你时,我竟然非常高兴。刚才你认出是我时,我也很高兴。也许我故意留了太多破绽,就是为了……”

潘多拉怔然抬头。

赫尔墨斯的脸容在她的泪光中朦朦胧胧,他小心翼翼地以指背拭去水光,眸光胆怯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否则即便一切顺利,我也永远没有机会向你请求宽恕。”

他扶着她的双肩,弯折不堪重负的脊背,向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就好像要将当时无法抵达听众耳中的谢罪话语全都再倾吐一遍,失色的嘴唇反复地翕动:“潘多拉……对不起,我,……对不起,那时我没能遵守承诺,没有将你及时带走……是我迟到了。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原谅我……”

大气不敢喘地紧紧封闭起来的某个盒子打开了。

潘多拉一瞬间想起了那不分昼夜的雷霆中的惊惶与无助,被厄庇墨透斯拎上马车沐浴全城冰冷视线时的麻木,发现追着的一线光明原来是封死生机的机关时的茫然,在希望中一点点燃尽自己,寄托于直到最后都仿佛随时会降临的奇迹上的信心,反复的自欺欺人,隔一阵便爆发一阵的激烈怨恨,许多许多闪回的美好记忆,狂乱的恐惧,随空气一起稀薄的意识……还有疼痛,浑身上下的,就连呼吸都牵连起来的,身体的,心灵的,绵长又剧烈,她原本最忍耐不住的疼痛。

变成不曾发生过的垂死挣扎与死亡、她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恐惧与苦楚,在赫尔墨斯面前、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够毫无顾虑地宣泄释放。

“你为什么没有来接我……”喃喃着早已知道缘由的质问,她撞上赫尔墨斯的胸膛,哭得喘不过气,支离破碎的话语黏连成含混的音节,“我……好害怕,好黑,好难受……我以为你……可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来救我……”

赫尔墨斯紧抱住她,承受她的眼泪与颤抖,一遍遍地低声重复道歉的词句。

不知过了多久。潘多拉撑着他的肩膀抬头。哭得太厉害,她头晕目眩,脑海中一片空白。但一路跟随她至今的沉重行囊也在哭泣中被爽快甩飞了,她前所未有地轻松,仿佛身体褪下了一层沉重的桎梏。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赫尔墨斯额前带卷的发梢,为刚才的嚎啕大哭而不好意思似地,眨着眼睛向他笑了。

他也笑起来,指腹在她眼下轻轻擦过。

“苏醒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赫尔墨斯的提问,她凝滞了一下,讷讷答道:“收集完散落的力量,揭开真名……”

“然后呢?”他发问的神态仿佛又回到他们一教一学的时候。

“我要让克洛诺斯付出代价。我不想让任何人,不论是凡人还是其他造物受摆布而无能为力。至于其他的……我不知道。”她率先窘迫起来,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我还不知道想成为什么样的神明,不,真的成神之后意味着什么我也完全不清楚……”

她苦恼之色全摆在脸上,赫尔墨斯居然噗嗤笑了。

“即便是我等降生便不死的神明,也要建立伟业、广为所知,才渐渐确定自己掌握的权柄有哪些、要如何行事。”他说着将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昂首挺胸,“你作为新神的降生会是前所未有之事。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能够自己做决定。”

话是这么说,他的神色却有些索然。

抑制住柔软的冲动,潘多拉继续问:“那么如果我说,我想在这世间……在大地之上再多行走,重新审视我经历的一切,再决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脱离卡俄斯之后,她一直追着灾厄之力的下落,除了最初在普莱戈拉渔村的十年,少与其他生灵接触,更谈不上过活。

赫尔墨斯反问:“你这不是已经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