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说完,又磕了三个头,愣怔怔地盯着墓碑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继续道:“平之现下武功自保无虞,江湖也有交友,这后半生应该能安稳无忧。只是还有一件事,求爹爹妈妈原谅平之。平之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那人待平之最为真心实意,便是半生所托。这无后,便也顾不得了。”反正他们林家既然有这辟邪剑法,恐怕血脉一开始便不是林远图正宗。如此一想,他做的也不算多离经叛祖。若是他将来再寻个孩子,悉心教养长大,不也和他远图公一样么?一个不够两个,总能在面上将他们林家香火延续下去。

他这边千般思绪、万种想法一齐涌上心头,竟然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靠近。等听到背后一阵风声之时,林平之条件反射地想躲,却没能成功。有个人死死地从背后抱住了他,身体温热,但衣裳贴在手臂上,却又冷又湿。

虽然没看见脸,但这华山之上,能有这种武功、又能这么做的人也只有令狐冲一个。“……你这是在做甚么?”林平之回过神来,没好气地道。因为他还没从那种沉思的心绪中完全脱离出来,而且地方也十分不对。他挣了挣,却察觉到对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令狐冲把头凑在他颈项边上,嘴唇正贴着肌肤。但他此时没有任何绮念,只感觉得到唇下隐隐传来一下一下的脉搏跳动,甚是沉稳。太好了,梦果然是假的。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平之也好好的。“平之,平之……”他一声一声地唤道,自己也不知道想听见甚么回答,只能贪婪地嗅着空气里熟悉的气味。感受着同时有的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体温,他那因为紧张而跳动过速的心脉也慢慢平静下来。

“……你魔怔了么?”林平之如何能想到他做了个惊世骇俗的梦,只听出他语气不似平常之时。但这时候,令狐冲又能有甚么大事?又察觉到脖子上发烫的触感,他薄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甚么地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令狐冲依旧不舍得撒手,但听他的语气,也知道必须说点什么。再看面前一座石碑沉默矗立,他一瞬间便知道自己该做甚么。他即时膝行往前,往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手却依旧抓着林平之不放。“晚辈华山令狐冲,见过二位长辈。当日危急之时,令狐冲未能力挽狂澜,一直于心有愧。本知此事不该,但令狐冲仍在此恳请二老,允我相陪平之左右,允我顾平之半生安好,允我许平之一世欢颜。”他说完这些,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其意甚绝。

这如果不是偶然,便是心有灵犀了。“你……你……”林平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若不是知道不可能,他还真以为令狐冲刚在边上把他说的话都听去了。这倒不是他不爱听,只是他脸皮薄,令狐冲这话又说得十分直接,故他有些羞恼道:“你又胡言乱语些甚么?难道我林平之还要人照顾往后才能过得好么?”

“当然不是。”令狐冲直直地望着他。那梦中的景象在他眼前走马灯般地换,最终定格在面前这一张微微蹙着眉的脸上。相比于梦中的结局,他自然更着紧现在。不过即便如此,他抓着林平之的手心在这一会儿也已经出了汗。山上夜风吹来,湿透的中衣冰凉刺骨,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我若是不来,你便准备一辈子都不告诉我么?今日祭拜爹爹妈妈,你也该提前和我说一句。”

林平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素来知道令狐冲油嘴滑舌,但还从来没见过认爹妈这么干脆的。虽然他现在也注意到了令狐冲的衣衫不整,但也没想出到底是甚么原因。“你……那是我爹爹妈妈!”他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一句。

“是你爹爹妈妈就对了,那也是我爹爹妈妈。”令狐冲见他还想再辩,便紧了紧手,道:“难道你准备每次拜祭的时候都说,‘那人’如何如何吗?便是我不介意,爹爹妈妈在天之灵听了,又如何知道是哪个人,对你好不好,可不可靠,他们是不是能安心?或者你难道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永远不想和爹爹妈妈说?”

林平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当然,他当然说了,但此时对着令狐冲坦白,却是说不出的。这也就罢了,这种肉麻的话,他竟然听得眼眶发酸,不由得把脸扭到了另一边去,盯着地上的石子。有多久他只知道报仇?有多久他没有这种情绪?他以为他已经刀枪不入,现在却轻易地被几句话感动了吗?

令狐冲见他那样,也不勉强。他朗声道:“令狐冲这次来得两手空空,实在愧对两位长辈。他日令狐冲定然提着十坛好酒上来,我们一家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