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被忘在脑后了,汤宗毓的秘书把大把大把的钱堆去医院柜台上,汤宗毓站在水池前边,把铜色的水龙头打开了,他的手上沾了一些秦婉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洗完了手就去走廊里找小萍,小萍靠着墙站着,看起来随时要哭的。
深夜了,秦婉莹是在估计的时间后几日临盆,她没有哭叫声,从开始流血和疼痛起,就只会张着嘴艰难地呼吸,亦或是嘶哑着说:“宗毓,一下就好了,生下来我就好了。”
小萍吸着好红的鼻子,说:“先生,我好像记得大门没有锁上,刚才太着急了。”
“没人进去,放心吧。”
汤宗毓像是正在接受审判一样,很少言语,安静地站在小萍的旁边,他的视线正落在不远处灯下的椅子上,椅子的扶手掉漆了,就掉了那样一块,他总是执着地看向那里。
他咬紧了牙关,抬起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手心的纹路里还有血迹,没有洗干净,他翻过手看着表上边的时间,是夜里一点多了,四周很静,除了产房里还有一些动静,汤宗毓松了松领带,无意中看了小萍一眼。
胆怯到颤抖的小萍,也正在看向他。
这是一种极致的煎熬,如果秦婉莹不那样虚弱,汤宗毓也就不会如此地担心,她的身体总不好,但要告诉他别忧心,告诉他自己觉得好多了,她原本是个温柔爱笑的小姐,待人诚恳、处事大方,然而现在,她成了一个极端瘦弱的母体,被推车运送进了那间亮着灯的房子。
那些来源于她的血,曾从汤宗毓的指缝间淌下去,昏暗的灯光晃动眼皮时,那血正如她的生命,正伴随着那个稚嫩孩童的到来,慢慢地流逝了,离开了。
三点过几分钟,尚在夜晚。
秦婉莹死了。
小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从门里出来两位医生,又进去一位护士,医院的副院长是个洋人,正用还算流利的官话安慰着汤宗毓,而汤宗毓呢,在这一刻变得沉默又呆愣,他抱着那个刚刚脱离母体的、热腾腾的孩子,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皱红的小脸。
她在哭,张开了嘴巴,露出嫩粉色的口腔,头发还是几缕褐色的、濡湿的毛,她躺在她的母亲为她准备的绵软襁褓里,也躺在她的父亲的怀里。
“汤老板,您去看看太太罢,”副院长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说,“都是全市最好的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您太太的身体状况很差,今天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孩子和大人都留不住,另一种是孩子留得住,没有第三种情况。”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