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敢喊出凤阳朱,暴发户的口号来,朱祁钰当然要让孔府知道什么是暴发户的手段。
衍圣公,毕竟没有团营。
不仅孔夫子要成圣,他的子孙后代们还要做衍圣公,那是公爵,世代尊荣。
韩非子说:「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墨翟在的时候,墨家显赫到什么程度?
当时孔子有七十二贤子,其中大儒子夏的得意门生禽滑釐,叛逃儒门,跑去做墨翟的徒弟。
所以墨翟节葬的主张很好,但是死后没有奉祀,是万万不行的。
没有奉祀,就没有利益团体去维护学说与时俱进了,没有利益团体去为他说话,他本人已经离世,身后有没有利益团体为他说话。
墨翟本人,自然是随便人家捏扁搓圆了。
“陛下很了解墨家。”胡濙奏对之后,忽然发现陛下对墨家并不是一无所知。
朱祁钰点头说道:“这就是墨家衰弱的第一个原因啊。”
他来到大明就开始在王恭厂捣鼓新式火药和燋炭炉,他自然对墨家,极为关注。
墨翟这种节葬是个很好的主张,但是墨翟死后,墨家立刻分成了三派,围绕命定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内部倾轧,内耗极为严重。
其实墨翟只要稍微在他的学说中掺点别的东西,就能够永垂不朽了。
比如佛曰涅槃,景教徒说三日复活,孔夫子在文庙的地位两千年内固若金汤,连子孙都世代荣养。
墨翟可以高呼「我将闪电般归来」,然后墨者们,紧密的团结在这杆大旗下,未必不能千秋万代。
但是,墨翟如果这么做,他就不是墨翟了。
朱祁钰很了解墨翟,也很了解《墨子》,所以他才会说,给墨翟立像奉祀,墨翟本人知道会很生气。
“哦?”胡濙愣了一下疑惑的说道:“陛下以为第二原因是什么呢?”
朱祁钰平静的说道:“墨翟崇尚鬼神,而战国不信鬼神之说。”
“善也。”胡濙不住的点头,肯定了陛下的说法。
墨翟本人有《明鬼》篇,将鬼神尽数归纳为天志。
这种思想贯穿了墨翟的论述之中,比如在《尚同下》中:「是故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
天下想要同一个天下之义,就要选择贤者为天子。
谁来选择?
天志。
但是从颛顼开始绝地天通,再到候春秋时晋国贵族中行寅「亡国怨祝」的典故,都在说明从颛顼开始,中原王朝就开始了从重神到重人的转变。
晋国中行寅大祸临头,就把太祝简拿来问罪。
太祝简平静地回答说:「祭祀天神和祖先能祈求福报,有益于国家昌盛,但百姓的诅咒也会使国家灭亡。您横征暴敛,招致了百姓的怨怒责骂。」
「现在是我一个人为您祝祷,可是每一个国人都在诅咒您,我一个人的祝祷,怎能抵消举国万众的诅咒?」
「众怒难犯,您的灭顶之灾不是在意料当中吗?我当太祝的有什么罪过呢?」
中行寅这才感到惭愧。
太祝,是一种官职名称,专门以言告神,在祭祀中迎神送神,以事鬼神示,祈福祥。
春秋时候,就连太祝这样祭祀鬼神的专职巫觋,也在从重神向重人转变。
重鬼神到重人,神权到世俗政治转变,主要有两个标志:其一政治的兴亡不取决于神,而取决于民之背向以及君、臣的政策与品质;
其二,“天”被改造为一个泛概念,而不是真实存在,神秘感大大减少,具体而言就是从昊天上帝,变成了老天爷。
这种转变,不仅是文人墨客,也不仅是诸子百家,甚至是王侯将相,比如晋国知武子就曾对献子说:「我之不德,民将弃我」
墨翟依旧《明鬼》,讲天志,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胡濙喝了口茶说道:“陛下其三呢?”
“其三则是为上者不喜了。”朱祁钰看着胡濙回答道。
胡濙在问什么?他在问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