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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阳坠落+番外 兮树 854 字 2022-11-19

弥雅默了片刻,诚实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吧,原本米哈尔会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天生的银行家,广受尊敬的协调人角色。和他有点交情的人遇到麻烦,第一反应就是去向他求助,而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帮忙。因此,不管走到哪,他的朋友永远比敌人多。”

安德雷的口气中多了一丝古怪的刻薄,出口的评判仿佛摘自一篇打腹稿多年的人物概述:“米哈尔对社会或经济地位低自己许多的人也不会颐指气使,总彬彬有礼的,显得非常有教养,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条件都高于他们。他亲疏分明,对待外人再礼貌体贴,他们终究也是外人,始终比不上家人和挚友。他将亲近的人放在第一位,愿意为了人情灵活弯曲原则,但也并非对社会公益和道德秩序漠不关心。”

弥雅能从这段描述中捉到丝缕熟悉的影子,但那无疑与她所知道的兰波不同。

安德雷喝了一口咖啡,沉吟片刻才做结语:“可以说,米哈尔是‘上流社会’最良善体面的那一面的缩影。”

弥雅从他的话中听出嘲弄:“而你不把自己当那个上流社会的一份子看待。”

“我现在可是个靠稿费糊口的自由撰稿人。”安德雷一摊手,“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毕业之后,我就没有拿过家里一个铜币。”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么?”

弥雅辛辣的反问教安德雷噎了噎:“以我的背景来说……和同龄人相比,值得骄傲。总之,回到你最初的问题,我和米哈尔都各自有玩得更好的朋友。大学毕业之后,他继续念法学院,而我则离开家里给各种报社杂志写稿。有阵子我甚至和他走得反而比大学时更近,直到——”

安德雷突兀地收声。

过了半晌,他才审慎地开口,不太确定应该说到哪个程度:“兰波家中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我知道。他的妹妹在使馆袭击中身亡。”

安德雷惊异地凝视弥雅,良久才哑声问:“米哈尔告诉你的?”

弥雅觉得对方的反应有些过头,简洁颔首:“这是我最早得知的关于他的几件事之一。”

黑发青年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你听了之后……怎么想?”

“他要么是个圣人,要么是个疯子。”

安德雷飞快地笑了一下,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他的嗓音变得古怪,仿佛有什么几近脆弱的东西在喉咙深处颤动,但口气大体平静:“安东尼娅的死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打击,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间。而米哈尔……他被那场袭击毁了。”

“她的葬礼之后,米哈尔就人间蒸发了。”

“整整一年多,毫无音讯。兰波先生和太太以为他想不开选择了绝路,有那么两三个月,每当报纸上有无名尸体寻找线索的告示,他们都会一身黑地去警局……”安德雷打了个寒颤,“有个周日我回家时见过一次他们出门的样子,上帝,真该有人把他们的背影拍下来,也许能拿个摄影奖。但即便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光景。”

“然后战争结束了。当时我不在场,是事后听我姐姐描述的,总之有一天,米哈尔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前。死者复生,皆大欢喜。”安德雷掩饰似地拿起咖啡杯,发现已经见底。弥雅坐着没动,一努嘴,示意他自己去厨房拿咖啡壶。

“我可以喝点水么?”

“打开水龙头就是直饮水。”

安德雷也不介意弥雅怠慢,将咖啡杯冲洗过后灌满清水,重新回到桌边:“我说到哪了?啊,死者复生。那时我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去看他。我立刻就知道他变了。”

“不论是作为记者还是只是个人兴趣,我都很容易被残破的人吸引。面对伤口,我不会想要转开视线,而是会盯着看。我知道这个嗜好挺病态的,但只有在痛苦中,人的心灵才是彻底赤裸的,一览无遗,却又充满难解的谜题。而社会和政治版面的采访中,从来不缺与那样的灵魂相遇的机会。可我没想到我出生并长大的、那个永远会绕着自己旋转的那个小圈子里,也会出现不止一个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安德雷笑了笑:“话说回来,延续二十多年的大规模战争?这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几乎闻所未闻。大概没人能真的能毫发无伤地躲过那样绵延的战火,没有受伤的人只是恰好幸存而已。”

那么你又是哪一种呢?是幸存者还是又一个残破的灵魂?弥雅差点脱口而出,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说他变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明显变冷了。他依然是个好儿子、好兄长,但他只是在扮演那样的角色。我猜想他难以忍受与最亲近的人相处。果然没过几个月,他就再次离开了。我也是差不多那时候抵达这里,最初还在一些社交场合见过他,后来就基本没什么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