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沙重复:“只有我。”
她被他无波的深蓝色眼睛带回那一天。
找到阿廖沙时弥雅在发抖。我失手杀了斯坦。她说了很多遍,说着说着笑出声,然后惶恐地问他之后该怎么办。阿廖沙平静地点了点头,和现在的表情很像,不打算安慰她,但也不慌乱。你确定?我确定。你确定?我……我不知道。那么我们一起去确认。阿廖沙牵起她的手。他们回到那个房间。他还在呼吸。他快醒来了。没能杀死斯坦比她冲动之下真的杀了斯坦还要可怖。
阿廖沙站在斯坦身边盯着看了很久。再次回头时,他的眼神出奇明亮。交给我处理。那么说着,阿廖沙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小瓶。我知道这种药,不同剂量有不同用处。他笑着这么告诉她。
弥雅深呼吸:“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罪名。调查的人也肯定也会重新找上我。”
“能做的尸检早就做过了。你只需要扮演好受害者,”阿廖沙停顿了数拍,“你也确实是受害者。”
弥雅嚯地起身:“我不明白。”嗓音颤抖起来,她握紧双拳,艰涩地抛出一连串的疑问:“这是你的复仇,但我想不明白那样做你能得到什么。那……真的是复仇吗?”
阿廖沙眯起眼睛,像是陡然见到强光。他叹了口气,古怪地道:“你竟然不考虑我的计划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后果?你的身份很可能会泄露。”
“那又怎么样?”
“你会被诋毁,一辈子都无法过上‘普通’的生活。”
这对话似曾相识。弥雅恼火地以同样的应答驳斥:“我不在乎。”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声道:“我不在乎其他人的心情,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也无所谓我有没有未来。如果我想要什么,只要能到手就好,但得不到也无所谓。一直是这样的。但现在,我……”
她为变得湿润的眼睛感到羞耻,甚至有些愤怒,猝地转过身去。
“我现在时不时会想象毕业之后的生活,我感觉一切在变好,我……也在变好。但另一些时候,一切比以前还要糟糕。之前我觉得无所谓的事,只是回想起来,就忽然变得无法忍受。而对未来,我——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否值得我变得‘正常’。”弥雅知道自己已经不止在说阿廖沙的计划,但她无法就此收声。除了阿廖沙,她不知道还能和谁吐露这些。她越在乎兰波,就反而无法和最初相遇时那样,野蛮地袒露所有想法和情绪。也许阿廖沙不会听进去。但她只需要说出来。
“我开始在意我是否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能不能留住已经拥有的那些。而当我察觉,有些东西我可能永远无法得到的时候……我受不了。”
“我从来没说过。但阿廖沙,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也许我们甚至称不上是朋友。但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了十次,或者早就疯了。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的方案。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不明白。也没法接受。”
身后传来阿廖沙轻巧落地的声音。
“这个计划对我来说有意义。弥雅,你读过那么多书,知不知道一个叫《跳舞的侏儒》的故事?”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故事的名字。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个故事里,有一位小公主,美貌,身份,宫殿,珠宝,衣服,仆人,她拥有一切。而她居住的地方养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侏儒,他很丑陋,所有人都喜欢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取乐。而他以为那是在赞美他的舞蹈。每次公主因为他的滑稽相笑起来的时候,侏儒都觉得,公主是在向他微笑。她一定爱他。他这么告诉所有人,所有人笑得更加大声。”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走进了一间有镜子的房间,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有多丑陋。”阿廖沙声音里没太多情绪,“而我,就是那个跳舞的侏儒。”
弥雅怔然回首:“你不丑。”
阿廖沙噗嗤笑了:“你不知道我在来到莱辛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战斗经验,在被强征进少年军之前,我一直活在同一栋大宅里。冯霍恩宅邸。宠物,情人,奴隶,随便怎么定义,我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审视着弥雅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偏了偏头:“你一点都不惊讶。”
弥雅垂下视线:“克拉拉,克拉拉·西姆尔,她见过你。”
“噢。”
“还有,你在睡梦中唤过一个名字。”
“罗莎琳,”阿廖沙露出奖赏正确答案般的微笑,往窗台上一靠,盯着窗户上的光团,“她就是故事里的公主。她对我们,我和其他的男孩们都很好。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受到她特殊对待。但那只是因为我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她想要让夫人嫉妒。我只是她从母亲那里夺取注意力的工具。只需要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就明白,我在她的眼里,比虫子还要低贱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