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窝,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是细琢磨有分寸的,这样的人叫人喜欢,萧姑姑便顺着话头接道,“今儿晌午吃了饭歇会子,你教教我吧。”
锦书知道这是给她放水呢,应了一声,笑得愈发腼腆。
萧姑姑又问,“你多大了?”
她在熨过的白绵纸上垫上了湿布,拿热熨斗一个来回就放到左手边码起来,动作又快又慡利,嘴里答道,“到了年初五就满十六了。”
萧姑姑笑道,“月份够大的,日子也吉利,初五迎财神把你给迎来了,你爹妈多高兴啊……说起你爹妈,家里还有什么人?”
锦书耷拉下眼皮,淡淡回了声“都死绝了”,都被宇文澜舟逼死了,历来改朝换代都是这样的戏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灭了国的帝后还有什么脸活着,与其受ru不如死了干净,再说宇文澜舟心狠手辣,连圈禁他们的心思都懒得动,她的那些兄弟们,除了老十六,其余不都让他砍瓜切菜似的解决了吗,眼下自己活个什么劲自己也不知道,大概再见永昼一面就够了。
萧姑姑讪讪的,“对不住啊,勾起你的伤心事来了。话说回来,正月初五生日的真不多,我听说前朝的太常帝姬就是初五生的,你福气大,和她撞到一块儿了。”想了想又道,“虽说家国没了,好歹是天家的骨血,那位帝姬这会儿不知在哪里,可还在人世……”
锦书心里颇不是滋味,落架的凤凰还不如鸡,活是活着,在你面前烫手纸呢。
萧姑姑又道,“老祖宗常夸你搓的火眉子好,等有了机会我和慈宁宫的人说说,侍烟的小苓子到年纪该放出去了,到时候调你过去当差,侍奉老祖宗总比在这儿做杂役强。”
锦书急忙摇头道,“我知道姑姑心疼我,可我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怕有个闪失连累了姑姑,还是在掖庭的好,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只求安安稳稳的就成,姑姑给我指派活儿,我尽心的做,在这里伺候上头也是一样。”
萧姑姑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在宫里这么久,头回遇上不肯攀高枝儿的人,谁愿意在掖庭受那份活罪,整天累得骡马似的,一有机会都想尽了法子往上爬,能到主子身边才有出头的日子,像她这种想法的,满紫禁城找不出第二个来,这叫什么?明哲保身?该说她谨慎呢,还是没出息?
萧姑姑不再说什么了,脸也有些冷,为她好她倒不领情儿,还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看见她满含鄙夷的一撇嘴扭头走了,锦书无奈地暗暗叹气,这里头的内情不能说,上主子跟前当差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自己来说就像和阎王爷隔了层窗户纸聊天,现在是宇文家的天下,他们对她这个前朝公主究竟能有多少耐心?说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把她砍了,那就再也见不着老十六了。
第四章犹自相识
搓火眉子也有门道,要搓得不松不紧,好点着。一锅烟完了轻轻一吹,先前灭了的能燃起来,还要不掉火星。底下当差的都不易,整天的提着脑袋,只有老佛爷用得舒心了,大家才能活得长久。
锦书低着头忙了一个时辰才把一摞火纸搓完,数了数,差不多有百来根,看看天色不早了,得赶在寿膳房进膳之前把东西送过去。外面雪还在下,怕火眉子受潮,要了块油布包上,取了伞就匆匆出去了。
慈宁宫离掖庭有一路,这次的雪下得厉害,没到一昼夜就已经到处白茫茫一片,连清扫都来不及。甬道上的雪被人踩成了结实的冰层,稍过一会儿没人走,一层雪又覆盖上了。宫女是没有靴子穿的,她只好忍着冻,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赶,等到了慈宁宫门前巨大的鎏金香炉底下时,两只鞋子并袜子都湿得透透的了,沉甸甸的能拧出水来。
小苓子早在廊庑底下候着了,两个人打过好几次交道,算是老熟人了,所以说话也随便,锦书笑吟吟看着她,把油布包递了过去,“真对不住,叫你好等,你这儿吃了多少西北风?”
小苓子切齿的骂,“那个李太监真是个狗见了都摇头的玩意儿,哄我说你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一盏茶时候,冻得脸都僵了。”低头看见她脚上的鞋,皱眉道,“怎么都湿了?这雪可真大!快回去吧,没的冻坏了。我也进去了,今儿过小年,太子爷在里头,回头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得来,得小心着伺候才是。”
锦书忙点头,“你快进去吧,我走了。”
转身加紧了要往掖庭去,才走了两步,背后人叫,“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