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既有些蛮横,又是完全地理所当然,燕凛听着呆了一呆,却觉得心头滚烫,胸膛里竟是热得叫他说不出话来。
容谦轻叹:“你老实告诉我,你睡不着觉的毛病,是不是由来已久?”
燕凛轻声道:“我一向睡得少,习惯了,也就不是什么大妨碍了。只最近这段日子,整夜整夜一刻也睡不了,所以不得不借助药物。”
“到底有多久?”
燕凛沉默了一会,张了张口,终究是低声道:“总该有六七年了吧!”
容谦慢慢地闭上了眼。
只怕……不止六七年吧。
他记得,在许久许久以前,在他一步步逼得那个小小的孩儿,眼中渐渐失了天真热情,一天天变得冷漠坚强时,燕凛就有一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
他也偷偷翻过医案,细问过病情,暗中着急忧虑过,只是后来,听太医回报说皇帝的病渐渐有了好转,便也放了心,慢慢就把此事淡忘了。
原来,他失眠的毛病,其实一直都没有好。
“当年,是我累你得病的?”
“不是的……”燕凛脱口分说。
容谦只沉静地睁目看定他。
燕凛便垂了头,过了一会才道:“当年,我心里怨恨容相,却又舍不下,放不开,越来越焦躁,渐渐地就有些睡不宁了。后来为着我的病一直不好,罚了好几个太医,宫中朝中也有些骚动,一些暗中向我投诚的臣子,也有些纷乱。那时候我年纪小,好面子,又任性,生怕为着我的病,让那些人觉得我是人浮躁不定之人,不堪投靠依赖,所以强要装做万事都好,心性安定。我就开始装成病情好转的样子。其实我的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晚上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睡了之后,又很警醒,稍有点动静就会惊醒,醒来之后,又没法那么快睡下而已。”
容谦低叹:“我一直以为你的病好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满殿的下人谁也不得安生,太医院里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能安宁。再说我只是睡得较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也没有放心上。要装睡也不难,不过就是醒着的时候别睁眼,别说话,别乱动,装成一直在熟睡就好。”
燕凛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本来他的失眠就是少时心情郁结太深所致,偏一直耽误了治疗,病势始终没有好转。
而在当年刑场事变,容谦飘然而去,燕凛向封长清问出真情后,这病情就越发严重恶化起来,大半个晚上都是辗转难安,只有极短的时间,才能拥有极浅的睡眠。而只要略有烦心之事,就往往是彻夜不能入睡。
之所以,他能没有明显地表露出疲态,一来是他年少,身子骨好,底子硬,这样长久地睡眠不足,也能熬得起。尽管这是在透支未来的健康。二来,则纯粹是因为他的性子刚烈坚强,这样的苦楚,只一个人忍耐下来罢了。
只是到如今猎场事变,容谦生不如死,燕凛病势才真正恶化地一发不可收拾,不管身体再怎么疲惫,不管心灵再怎么知道,必须要睡,精神却总是陷在深深的绝望里,反反复复地自我剖析和折磨,一刻也不能给自己安宁。
可是,那么多国事政务逼在眼前,容谦在养伤期间,也需要他去支持安慰,又断断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来,万般无奈,才只好让太医用药,强行催眠了。
容谦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长夜无眠(下)
容谦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吗?”
“靖园小时候与我总是同进同出,有时候练功习武累了,同一张床睡,怕是多少曾经有些察觉的。王总管长年照料我的起居,心里可能也略略有数,只是,但凡问起,我一概不承认,他们也没证据。天长日久,我也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而且,时间长了,我装睡装得炉火纯青,他们也就渐渐释疑了。”
容谦也是发觉了,燕凛装睡装得确实很成功。他可以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并且保持舒缓平和的呼吸,如果不是自己灵觉远异常人,夜深人静时,两人相隔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判断得出燕凛心脏跳动的速度,怕也无法看出真相来。
如此几乎完美的伪装,必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容谦也是凭此才确定了,燕凛的失眠症,其实有非常漫长的历史。
他轻轻叹息:“一直没有人察觉吗?连皇后也不知道?”
燕凛脸色微红,迟疑了一下。毕竟这种夫妻之间的秘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只是,在心间,他却又觉得实实无法拒绝不答容谦的任何问题:“其实,我本来就睡得浅,睡觉时,身边若有什么变动,就更不容易睡着了。刚开始和乐昌在一起时,其实我一直没真的睡过,只是怕她多想,所以总是装睡。但后来,慢慢习惯了她在身边,知道她和靖园,王总管一样,都是待我极好的人,便也能放松许多,在她身旁,也可以略略睡一会了。只是在其他几个妃子处,我尚不能这样放松自在。不过,倒是谁也没有察觉我的病。她们都还是年少的女子,也没与男子亲热相处过,我掩饰得又很小心,哪里就会被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