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默然。不曾失过眠的人,很难想象得出,那样一夜一夜,永不止息的痛苦。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至,明明每一分肌肉,每一根血脉都喊叫着渴望哪怕只是一瞬的休息,可精神就是不肯放松的滋味,简直能让人痛不欲生。
就是容谦自己,如果不是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受伤痛折磨,日夜不能入眠,怕也无法真正体会这种滋味。
而这个风光辉煌,居于万人之上的少年,年年月月,无数个夜晚,一个人,咬着牙,忍着内心的煎熬,精神的折磨,顶过挨过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却还要装做无事人一般,倔强地不肯对天下人示弱,倔强地不愿意有负自己曾经的期望,倔强地不舍得所有爱护他的人为他担忧。
“容相……”身边燕凛在轻轻地喊,容谦却神思恍惚,不能答话。
一直一直,自己身边知道旧事真情的人,总是在说燕凛对他关怀不够,在意不够,所以才会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可是他自己呢?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里,自以为滴水不漏的保护照料,他不是照样不知道燕凛暗中所受的痛苦吗?
不经历这种事,不会了解这种悔恨,不明悟这分心境,不会明白这份懊痛,对燕凛有多少分心疼,对自己就有更甚十倍的责备。将此心,比汝心,才更加明白,从自己受伤以来,燕凛是怎样对自己进行折磨伤害的。
容谦心中痛得难当,脸色都慢慢苍白下来了。
燕凛看容谦神色不对,心中有些惊忧,伸手去拭他的额头:“容相,可是不舒服……”
容谦伸手,轻轻抓住燕凛的手,只定定睁眼看着他。
内殿里,一片空旷清寂,所有的宫人都因为容谦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而在殿外守着,殿中连烛光也没有,只是床帐四周,吊了许多夜明珠,散发着清幽的光芒,照得这一片方寸之地,犹如神仙幻境。
燕凛只觉容谦的眼睛幽深得看不见底,让他的心神都沉入其间,不能也不愿挣脱,只感觉容谦的手轻轻一拉,虽然手上根本软弱无力,但燕凛半支起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顺势伏了下去。
下一刻,感觉那手臂轻轻地把自己环绕,然后,渐渐开始用力。
燕凛默默地伏在容谦胸前,一手悄悄撑着床,不敢真把上半身的重量压在容谦的身上。只是安静地感觉着,伤病在身的容相,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想要用那已经使不出大力的手,把他更紧一些地抱在怀中。莫名地,眼眶便热了起来。
他心里有些惶恐。这么大的人了,若是半夜里在容相怀里哭出来,真是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只是,心中的那种温暖激动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多少年之前了,几乎就是在前生,无数个夜晚,也是在这清华宫,也是在这龙榻上,也是这个胸膛,这只手臂,一直护着他,守着他,给他温暖,驱尽冷寂。
只是后来,一点点长大,幼时的天真,便被世情风霜染得尽了。
原以为,那年幼时永远围绕着他的温暖,再也不能尽得,却原来,那份心意,那份关爱,一直,一直就在他的身旁,从来也不曾离开。
燕凛心中一片宁静温柔,真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任凭时间,静静地流淌而去。但是,越来越酸涩温热的眼睛让他有些发慌,为了怕自己真的无用地哭出声来,他不得不想法子说话转移注意力。
“容相,你真的不用为我太担心,我也就是这段日子因着心事重,所以病情严重些。你既然已经宽解了我,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也就是睡得比普通人略少些,不算是什么大事,身边如果有象靖园,王总管,乐昌这样让我安心的人在,我睡得其实也很快的。”
“那么,我呢?”
“啊……”燕凛一时间竟是脑子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
容谦的声音温和低沉:“在我身边呢?你感觉如何?”
燕凛沉默着不说话。
容谦轻轻地催:“燕凛!”
燕凛闷着头,声音低得几乎连容谦也差点没听到。
“晚上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又激动又紧张,手指都不敢乱动一下,说话也怕声音稍大一些,别说我的病还没好,就是完全没病,我看也是睡不着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日融融
第二天,容谦迫不及待地向风劲节抱怨了。
“喂,劲节,是你说的燕凛的症状更多还是心病,从来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出面治疗的效果,远远胜过你这个神医开什么药方。可是现在他在我身边就特别小心翼翼,紧张得全身都一直绷着,怎么可能睡好?我把他强留在清华宫,本来是想要他不得不好好休息,可现在这样弄法,却是害得他病情更加严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