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轻语心跳快得厉害,脸色也不受控制地苍白,半天低落的笑了一声。
气氛一瞬间变得微妙,正当周骑和季阳面面相觑时,小二突然走了过来,笑呵呵地开口:“这位姑娘亲自熬的粥,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你熬的?”季阳惊讶。
简轻语尴尬一笑:“我起得太早,便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来着……”放了蒙汗药的白粥发苦,若用客栈的粥肯定会引起怀疑,倒不如自己亲自煮,他们若是起疑了,还能假装是厨艺不精的缘故。
剩下的话便没有再说了,周骑和季阳怎么也没想到是她亲自熬的,顿时有些尴尬,倒是陆远面色不改,淡定地喝粥。
季阳忍不住问:“少东家,您知道是她亲自煮的?”
“虽未尝过她的手艺,可这般难喝的粥她都会夸,想来要么是她亲自熬的,要么她在里头动了手脚,这才违心撒谎,”陆远抬眸看向简轻语,“你是哪种?”
简轻语吓得汗都出来了,只能尴尬一笑反问:“你说呢?”
“若我是你,宁愿承认是第二种,”陆远说完,将最后一口喝了,“真难喝。”
简轻语:“……”不好意思,我两种都是。
周骑和季阳对视一眼,也都默默端起了碗,开始一口一口地喝。
简轻语默默等他们一碗粥喝了大半,这才小声阻止:“好了好了,吃点别的吧,别勉强自己了。”
一听她的话,周骑和季阳如蒙大赦,赶紧去吃别的了。简轻语见他们忙着吃饭,暂时顾不到他们这边,便压低声音对陆远道:“待会儿用完早膳先别急着走吧。”
陆远看向她。
简轻语脸颊一红:“我身上疼,你给我涂些药,我们再歇歇。”
陆远目光暗了下来:“好。”
简轻语见他答应,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一顿饭在她的万分紧张中用完,当放下筷子时,季阳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突然困了?”
“……可能是你吃太饱了。”简轻语忙道。
季阳认同地点了点头,看到她要跟着陆远离开时,忙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她。简轻语顿了一下,一脸疑惑地接过去:“这是什么?”
“治跌打损伤的,你脚不是扭了吗?”季阳不自在道。
简轻语怔了怔,也跟着不自在起来,道谢之后便被陆远抱走了。
“你们也回房歇息吧,我们到晌午再走!”她高声提醒。
“不必管他们。”陆远道。
简轻语干笑一声,心想能不管吗?万一在其他地方昏倒,被人强行救醒了怎么办?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的,只是乖顺地跟着陆远回了厢房。
涂药的时候,少不得又要被欺负,等到全部结束时,简轻语的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再看帮自己揉腿的某人,衣冠楚楚宛若正人君子,实际上半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牲口……”她没忍住骂了一句。
陆远勾起唇角:“想试试更牲口的吗?”
简轻语顿时不敢吱声了,只是睁大眼睛无声地控诉他。
陆远被她看得眼底泛起笑意,只是说了句:“等明日……”
“明日做什么?”简轻语问。
明日便禀明身份,向你正式提亲。陆远扬唇与她对视,半晌突然生出一点困意,他蹙起眉头,觉得不大对劲,接着便感觉到天旋地转,双膝也跟着发软。
他跌坐在脚踏上,两只手死死抓着被单,额头上青筋暴露,双眼泛红死死盯着简轻语,嘴唇艰难动了动,想说他们被暗算了,让简轻语快点逃。
然而话没说出口,便看到简轻语猛地后退两步,眼底只有紧张没有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他微微愣神,接着爆发一阵怒气,竟强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朝简轻语冲去。
简轻语都快吓傻了,等回过神时,脚腕已经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他用了十成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脚骨捏碎,叫她再无法挪动半步。简轻语第一次见他脸上流露杀意,一时间又痛又怕,后背直接被汗水湿透。
“你休想……”
陆远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都透着血腥气,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将简轻语淹没,然而下一瞬,他便彻底倒下,紧闭双眼昏死过去。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想起呼吸,一边喘着气,一边去掰他的手指。然而他的手像铁一样,死死扣着她的脚踝不放,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简轻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脚解救出来。
她顾不上检查,便跌跌撞撞下了床,然而重获自由的脚一踩在地面,脚踝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低头便看到五个红肿的指印,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这些红肿便会变成青紫。
她身上虽然涂了药,可依然疼得厉害,如今脚踝也被伤成这样,简轻语一时间气愤大过恐惧,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挪到桌前,拿起纸笔愤而写下一张字条――
“你太粗鲁,老娘不奉陪了。”
写完晾了晾,忍着疼挪步到床前,直接塞到了陆远的手中。
昏迷的陆远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严厉的弧度,握紧的手却仿佛在不安,看起来……有点可怜。
简轻语犹豫一下,将字条拿走,又回到桌前重新写――
“我走了,别找我。”
写好之后抬眸看向陆远,心下又开始愤愤,于是将字条揉成一团,想到什么后将荷包拿出来,迟疑一瞬后取出里头的银票,第三次写了字条――
“银票还你,我走了,你别找我。”
……不行,有点太卑微了,简直对不住她今日受的委屈。简轻语皱着眉头,一时忘了要逃跑的事,纠结许久都想不出该留个什么样的字条,而思考的期间,无数次地偷看了陆远。
思来想去好半天,她终于写好了――
“银票给你,一半是赎身钱,一半是你床上辛劳的酬劳,另:你活儿很差,我不喜欢,别找我。”
这次写的最长,也最满意。简轻语晾干墨迹后,便和银票叠在一起,拧着眉走到陆远面前,郑重其事地塞进陆远的手里。
陆远还昏迷着,清疏俊朗的眉眼自带矜贵之气,即便失去意识,也叫人不敢生轻视之心……她的字条是不是太狠了些,虽然时常会疼,可也并非全然没有欢愉,而且他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带自己来了京都……
简轻语心下一软,俯身便要将字条取回,然而手指刚碰到陆远的手,便被他突然攥住。简轻语一瞬间吓得差点神魂俱裂,挣脱时直接摔在了地上,不可言说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
她倒抽一口冷气,跌跌撞撞地冲出厢房,去后院找出马车便冲出了客栈,一直到靠近城门时才忍着难受步行。
她慢吞吞地走着,看到前方守城兵士挨个检查,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有点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若陆远醒后来城门打听……简轻语一个激灵,余光注意到旁边的百姓背了一筐山药,她眼睛一亮,当即凑过去讨了小半根,还同人换了外衫,接着到没人的地方擦了全脸。
再次出现在城门口时,她的脸上已经起满了红疹,灰头土脸地往里走。
当一只脚踏进京都城,她怅然若失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深吸一口气,一脸凝重地朝宁昌侯府方向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里重新点起了灯。
季阳第三次吐过之后,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扶着柱子对周骑道:“去……去看看大人和简喃喃有没有事。”
“我没力气。”周骑声音都很难发出来。
季阳看他难受得厉害,只能自己咬着牙站起来,忍着眼冒金星的难受劲往楼上走,好不容易走到陆远门口,他推门的时候没收住,门开后直接跌坐在地上。
屋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季阳隐约看到陆远坐在桌前,沉默的剪影叫人无法看出他的情绪。
“……大人,您没事吧?”季阳莫名紧张。
陆远沉默许久,淡淡开口:“没事。”
“那……简喃喃呢?”季阳又问。
陆远这次沉默更久,久到季阳要冲出去吐第四次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她走了。”
季阳一愣:“什么意思?”
陆远攥着手中的银票和字条,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
转眼便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京都从暮春到初夏,东湖岸边的柳树愈发茂盛,街道之上的百姓也换上了薄衫。
这一个月里,季阳将京都城都翻了一遍,却始终没找到他要找的人。那个叫简喃喃的女人,仿佛一夜之间从人间消失,再没有半点痕迹。
“这个女人别让我找到,找到了我定要将她凌迟处死!”酒楼中,季阳一提起简轻语,便恨得牙痒痒。
周骑无奈地看他一眼:“你即便找到她,也要交给大人处置。”
“交就交,落到大人手上,她只会死得更惨。”季阳冷哼。
周骑笑了一声,并没有附和他的话。虽然简喃喃逃走后,大人便变得愈发冷漠,整日里仿佛覆了一层冰霜,连最后一点人气儿都没了,可他还是觉得,将来即便找到了简喃喃,大人也舍不得对她用刑。
这一个月里,他看着大人一直在找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阴鸷到愤怒,从愤怒到冷漠,看着他恨意渐消,却依然不放弃寻她,便知道他这次是彻底栽了。
若是能将人找回来,只怕是除了庆幸,再无别的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季阳大约是听不懂的,周骑叹了声气,喝了口酒继续用膳。季阳这会儿烦得很,一时也没了胃口,干脆起身往外走:“屋里闷,我出去跟外面的兄弟说说话。”
周骑没有拦他,继续吃他的饭,结果刚吃到一半,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吵闹,他听到季阳的声音皱起眉头,赶紧从屋里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季阳将宁昌侯家唯一的儿子一脚踹下楼梯,侯府二小姐悲愤地冲下楼去扶人,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将还要往下冲的季阳拦下来:“够了!别惹事。”
“谁惹事了?”季阳冷眼,“我不过是看他姐姐有些像简喃喃,便过来问两句,谁知道他就开始恶言相向!锦衣卫都敢招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骑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侯府二小姐,果然与简喃喃生得有三分相似,然而一个是侯府嫡女,一个是烟花女子,想也不可能有什么干系,他叹了声气,将季阳拉走:“行了,你也是找简喃喃找魔怔了。”
季阳黑着脸被他拉回厢房,关上门后耳边彻底安静了。
半晌,季阳揉了一把脸,眼圈便有些红了:“老子就是气不过,她一个青楼女子,凭什么这么糟践咱大人的真心。”
周骑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转眼又是三两日。
周骑奉命在街上抓人,谁知那人逃脱,直直冲向一辆马车,他眼神一凛,直接手起刀落,在对方夺走马车之前一刀刺死了他。
“啧,溅了老子一身血,又得洗衣服了。”
“你不过是一件衣裳,人家马车可全脏了……哦,宁昌侯家的啊,那就没事了。”
两个锦衣卫哈哈大笑,周骑看向被溅了血的马车,语气淡淡道:“行了,事儿办成了就赶紧去复命吧,指挥使该等急了。”
两个锦衣卫立刻不敢再玩笑,正要说些什么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待马蹄声在面前停下时,才一同行礼:“指挥使。”
陆远身着暗红色飞鱼服,面无表情地坐在高马上,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后,便扯紧缰绳转身离开。骏马不紧不慢地经过溅了血的马车,一阵风吹过,马车的车帘被轻轻吹动,一股混合了花与药的清淡味道抚面而过,陆远的眼神猛地暗了下来。
他攥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一双狭长的眼眸死死盯着马车被车帘盖住的小小窗子,半晌回到马车前,眼眸漆黑地拿出绣春刀,用刀鞘尖挑着车帘从左往右拨开。
他动作极慢,仿佛故意折磨里头的人,只是最后被折磨的也不知是谁。
当车帘快被拨开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声:“指挥使大人!圣上要您即刻进宫!”
陆远手中动作停下,眼底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他缓慢抽回了刀,面无表情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一日后。
他静坐在书房中,长眸始终盯着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大人,查到了,宁昌侯府的嫡长女简轻语,年十七,自幼长在漠北,四个多月前母亲病故,便从漠北回了京都,两个月前刚到侯府。”
尘埃落定。
陆远指尖轻颤,看向桌子上的一百两银票。
来人回禀完便往外走,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又赶紧回头:“宁昌侯府明日设宴,像是要为简轻语……相看夫家。”
陆远眼神一暗,紧咬的牙关泛着血腥味。
来报的人已经走了,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低哑磁性:“简喃喃,你当真半点良心都无。”
说罢,他静了片刻,垂眸将银票叠好:“但若肯知错就改,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