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抬眼,捕捉到了裴醉含着笑的表情下,那一闪而过的哀伤和疲惫。
“为什么?”
李昀攥着裴醉的手腕,固执地看向那人温和的双眼。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我不舍得。”
李昀心头一颤,耳边响着大雨雷鸣,可那人的话却比惊雷还要更振聋发聩。
“你...”
裴醉抬手将李昀手中的伞撑开,将那梨花木杆塞进李昀微凉湿润的手心里,撑着伞退了半步,笑道:“可就像你所说,人生南北多歧路,你我走的路本就不同。你在我这里,找不到你要走的路。元晦,回头吧,趁着还没深陷泥沼,趁早离开。”
李昀站在大雨倾盆中,看着裴醉那一如往常稳健的步履背影,心里却很不安定,仿佛那人下一刻便要消失在这茫茫天地中,就像那日昏迷时的梦境成真一般。
他心里猛地一沉,丢了伞,踩着雨,跌跌撞撞地朝他追上去。
裴醉听得身后那凌乱的脚步声,诧异回头,看见李昀急喘着,如同被人追着一般狼狈。
“怎么了?”裴醉一把将浑身微湿的李昀拉进伞下,责备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伤着脚再跑?”
李昀急喘犹在,断断续续道:“本王...身负御令,有权协理监察与甘信兵败所有相关事宜,包括提审嫌犯。”
裴醉视线落在李昀那冻得青白的双唇上,实在是无可奈何。
打不得,骂不得,对李元晦,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罢了。”裴醉拉着李昀的手,替他暖着,转身吩咐在不远处候着的天威卫,“拿一个手炉和披风来。”
李昀指尖微微发颤,却被裴醉那温暖的手掌抚平了颤抖。
“走吧,梁王殿下,让为兄再替你挡一回雨。”
裴醉温柔地握着他的手,与他共撑一伞,大雨同行。
天威卫掌管的诏狱与大庆同岁,历经百年,积威深重。
即使一度被司礼监压得抬不起头,又历经成帝那般刻意疏远压制,诏狱与天威卫的恶名依旧远扬。
被裴醉捏在手里三年,正好算是臭味相投,相互昭彰。
裴醉和李昀穿过幽长甬道,墙上火光瑟瑟作响。
砖墙已经看不出原色,上面层层印着新旧交叠的血迹,张牙舞爪地贴在墙面,镇守着一方监牢。
裴醉蹲下查看墙根的尸体。
那人脖颈处的刀痕凌乱,血肉翻卷,狰狞着死去。
“宋之远急了。”裴醉随意翻了翻那人身上的腰牌,低声嘲笑着,“有胆子喝别人的血,没胆子承担这罪责。真不知道该说他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
李昀被裴醉护在身后,站在半步远处,看见那断臂的扶宽身着天威卫的飞雁服,手中的飞雁刀刀刃上暗红血迹犹在,老老实实地站在诏狱同僚中。
“扶宽,该磨刀了。”裴醉用匕首翻着伤口,手指一勾,新晋的天威带刀总旗扶宽立刻蹲下,撅着屁股,努力地瞪着那一团血肉。
“还有,若是他从侧面扑过来,你便该顺势反手一刀横抹脖子,而不是这么慌张地左劈右砍。一刀能解决的事,绝不用两刀。”
“是,殿下!”扶宽目色锃亮。
“这一路上,遇到几批死士?”
“不多,也就三批。”扶宽朗声自豪道,“兄弟们武艺都高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出去守着吧。”裴醉虚虚挥手,几个呼吸间,天威卫两队十人整齐退出,空留诏狱内一地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