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野脸上被鞭子划了两三道,看着惨烈,其实伤痕都在表面。
“宣参将。”裴醉坐在对面木椅上,闲适地将手臂搭在木桌上,宛如正坐在锦绣堂前听小曲儿,不紧不慢道,“你可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
“进了诏狱才知道,天威卫和王爷的恶名,果真都是以讹传讹。”宣承野昂着头,咳了一口血,“这鞭子打得太轻,连贾总兵随便踹的一脚都比不上。”
裴醉用手指尖轻轻地扣着木桌,并不说话。
那‘哒哒’清脆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一下一下地震在宣承野的耳膜里,开始,他还能淡然不理,后来,脸色一点点的难看起来。
“宣承野,本王要什么,你知道。”裴醉慵懒地靠在红木椅背上,手臂随意搭在一旁,漫不经心道,“别跟我兜圈子,我没什么耐心。”
宣承野身体颤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轻微地响着。
“贾厄对你动辄打罚,好事没有你的份,背黑锅全让你来。以你之才,竟肯在他手下蛰伏多年,替他当牛做马。想必是贾厄握住了你的死穴,你逃不掉,也走不了,是吗?”
宣承野苍白地笑了一下:“殿下何必抬举末将。”
“能把贾厄走私之事顺藤摸瓜打探得一清二楚,将本王埋在甘信水军的人挖了出来,甚至配合本王模仿贾厄笔迹,盗取贾厄官印,伪造信函,这可并非常人能做到的。”
宣承野咬了咬下唇,那喉间极小的喉结微微颤了颤:“还要多谢殿下请少贽派人来支援。”
裴醉摆了摆手。
“本王已经保下了你,承诺过的已经一分不少的做到了。怎么,宣参将以为,什么都不说,本王便能让你活着出诏狱了?”
宣承野那清亮双眸却定定地看向裴醉。
“末将今夜才知,殿下并非嗜杀之人,有谋有策,定不会滥杀无辜。”
“可我没有时间了。此事,今夜必须做结。”裴醉淡淡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说了,王爷便信吗?”宣承野唇上干裂出血,笑得狼狈又痛苦,“我肩上可压着一万同袍的性命呢。”
裴醉蓦地收了笑意,向前压着身子,冷冷道:“海船炸裂,一万水军尸首沉在海里,被炸得稀巴烂,死后连故土也不能回。你以为,你凭什么跟本王讨价还价?”
宣承野脸色猛地发白,咬着唇,铁链铮铮发颤,汗水混着血液淌进囚衣中,呼吸急促。
海船炸裂时的惊天巨响与血肉横飞每日每夜地折磨着他,同袍上一刻还在朝他微笑,下一刻,胳膊腿都被炸得四分五裂,血糊了他一脸,粘稠又胆颤。
裴醉握起桌上的匕首,眼神一凝,猛地掷出,宣承野左手绑着的层层铁链一寸寸断尽,清脆落地。
宣承野手臂失去捆绑,身体落了空,毫无力气地立刻向前扑倒,膝盖重重撞在诏狱坑坑洼洼的碎石地面上,血肉筋骨都疼。
“自责够了吗?”裴醉起身,踩着那凌乱的干草走到宣承野面前,用匕首轻轻抬着他的下颌,一字一顿,冷冷道,“宣参将,宣姑娘?”
宣承野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颤着瞳孔。
“你...”
“本王很忙,没空听那些悲惨的身世,也没空追究你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裴醉匕首卡在宣承野那极小的喉结处,眼神冷冽到无情,“我要的东西,拿出来。”
宣承野仿佛被抽干了身体,她无力地靠在那扎人的木头刑架上,此刻才难得的显示出一点女子的柔弱来。
“殿下果真手眼通天,末将...当真佩服。”
“你,还不配称将。”
裴醉冰冷的声音仿佛将宣承野的血脉尽数冻僵。
不配。
此生,她听过太多的不配了。
幼时父亲大骂自己‘赔钱货’,不配活着;母亲把自己的衣服食物全都给了弟弟,不配得到亲情;在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却被人打下了树,不配读书;去村口阿牛哥家里学武,却被乡亲辱骂‘不要脸’,不配执枪;替逃跑的弟弟从军,却换来家人一句理所应当,等做到参将位置,除了俸禄,他们再不许自己踏入家门半步,生怕身份败露,连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