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一遇见裴醉,这嘴仿佛绑了两斤秤砣,不砸他两下都不舒服。他一边骂,一边用双手使劲捂着那茶杯,还嫌热得不够快,把冰凉的手搁在裴醉滚烫的额头上,笑呵呵地烘热了手,然后又握着那茶杯,摇头晃脑地说道:“自煮自饮,妙啊。”
裴醉懒得跟他对骂,也实在是没力气,只微微将苍白的唇张开一线,温热的水便滑入了喉咙。
“...我记得,让你出城喝酒。你怎么...咳咳...又回来了?”
周明达低头瞧着自己半死不活的徒儿,又心疼又生气,用鼻音哼哼。
“为师去哪里,是你能管的?”
裴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唇微弯:“...我何时拜的师父?”
“你刚才明明喊了老夫师父!!”周明达看着这转脸不认人的臭小子,差点咬到舌头。
“...不记得了。”裴醉抿着唇小声咳嗽。
周老夫子被这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噎得上不来气。
“臭小子,你下棋不是我教的?朝堂纵横捭阖不是我教的?帝王心术为臣之道不是我教的?就凭你一个无脑武夫,能稳住那些老狐狸三年?你不认我,你亏不亏心?”
周明达余光瞥见裴醉那眉峰微微扬了一下,便知道他要回嘴,气得老夫子懒散的长眉毛也要一根根竖起来。
“知道你会打仗!可光会打仗有个驴用!就你这臭脾气,跟那些笔杆子打交道一个不慎就死全家了!”
裴醉低咳了一声。
周明达又噎了一下。
忘了这臭小子已经死了全家。
差点自己也死了。
周老夫子邦邦硬的话语也软了下来,拉不下脸,只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裴醉的手臂:“咳,那个,臭小子,老夫刚才...”
“先生要道歉得大点声。”裴醉话语喑哑而慵懒,“...我病得要死,听不清。”
周明达又被燎成了窜天炮仗。
“你不讨好老夫就算了,还让我跟你道歉?!你说说,就你这声名,全大庆甘心为你幕僚的,除了老夫,还有第二个?我要真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裴醉抿着唇咳嗽,难受地蹙了眉。
周明达一下子哑了火,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死死盯着那绷带,生怕这咳嗽把伤口崩裂了。
“...先生。”裴醉微微张开了眼,声音嘶哑。
周明达心里一颤。
臭小子几乎从不这么郑重又脆弱地喊他。
老夫子俯下了身,嘴硬心软地替他掖了被角:“怎么了?”
裴醉那乌黑如漆的眼瞳里有光一闪而过,锐利冷硬的棱角几乎要被那病中虚弱的神色完全盖了过去。
周明达更是老心一软,弯下了他高贵的老腰,几乎要把耳朵贴在他的脸上。
“乖徒儿,你说。”
他苍白的唇微微掀开一道缝。
“...先生出去吧,实在很吵。”
周明达老脸一青,自觉一腔真情付了流水。
臭小子果然还是这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