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残破的旌旗斜插在两三交叠的尸首上,被狂风吹得飒飒而展,而此刻天地间难得的安静,没了炮火和金戈交杂,竟能听见那细微的旗帜晃动闷响。
残阳殷红似血,一江晚照倾落在苍茫狼藉的白雪地上,让人分不清,那地面上与雪斑驳交织的红,究竟是冷了的血,还是滚烫的光。
砖泥城墙上已经被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像田埂间地鼠打的洞,东一个西一只,到处都是,补都补不完。
裴醉双臂搭在垛口砖上,望着修补城墙冒着热气的灰泥大铜锅,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秋月拖着范则的手臂,将他生拉硬拽到了裴醉身后十步远,扎了个马,双臂用力直推,将转身想逃的范副将打得两步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到了裴醉身旁的砖墙上。
“小心。”
裴醉伸出有力的右臂搀住了范则,对上了一双躲躲闪闪的眼眸,他笑了笑,收起了刚才出神时候的淡漠:“怎么了?”
范则哪还有守城时的镇定自若,他哆嗦地拽出了身旁的布兜子,抓了一把盐,洒到了裴醉的肩上。
“大帅,生人立灵位不吉利,末将给你驱驱邪,保平安。”
“没错。”萧秋月也抓了一把盐,洒在了裴醉战盔上。
裴醉没憋住气,吃了满嘴的盐巴,齁得他表情扭曲,一言难尽地望着两位年过半百的副将。
范则立刻取出腰间的水袋子,堵在裴醉的双唇间,手里擎着半根麦芽糖和半块粗布,贴心得甚至恨不得将他一日三餐衣食起居全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多年没见,范叔还是如此...贤惠。”
范则翕然一笑。
裴醉青白修长的大手接过水袋,漱了口,含着麦芽糖顺势倚靠在墙边,摘了战盔,高束的长发随风微摆,双唇微弯,那处变不惊的笑意,根本不像是经历了几日艰苦卓绝的守城之战。
“城里如何?”
“老林亲自去审开平了。”范则边回答,边小心地打量着裴醉脸上的表情。
两人这么多年的战友情谊,再加上,老项的死,对大帅来说,肯定是心里一道难过的槛。
“嗯。”裴醉只随意应了一声,仿佛并不在意,转而问道,“城内人员可清查过了?没有混入兰泞的探子吧?后勤供给可还跟得上?人心是否安定?若有人趁机...”
“没有。”萧秋月抱拳打断了裴醉的话,朝着范则瞪着龙虎大眼。
范则硬着头皮,从腰间的皮袋子里拿出一个染了灰的半张大饼,小心翼翼地劝道:“大帅不必担心,城内人员已经在排查了,目前还没有发现有异常。大帅还是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裴醉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的饼,舌尖忽得品出了又软又甜的药膳粥的滋味来。
他垂眸浅笑,没敢让自己再沉溺于情思里,很快收起了转瞬即逝的温和与思念。
“地字所还能凑出一只先锋阵吗?”
“...地字所和玄字所的轻伤员加在一起,勉强能凑出一两万人。”
“足够应付下一回的攻城了。毕竟,兰泞之前势在必得,将所有火炮一次性消耗得太多了,现在,也只能跟我们拼刀拼命。他们比我们更想要尽早结束这个消耗战,所以,若有攻城,恐怕...”裴醉眉头忽得蹙了一下,又展平,右手撑着身体,原本站直的身体一点点朝着城墙倚靠过去,断了的呼吸又若无其事的接了上去,“...恐怕就在今夜,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掩饰能瞒住萧秋月,瞒不住范则。
“大帅,末将冒犯了。”范则抬手想要去触碰裴醉的额头,却被他侧过脸闪了过去。
“只是累了,我歇一会儿就行。”裴醉接过他手里的水壶,灌了一口冰凉刺骨的水,抹去苍白唇边的水渍,这寒气入体让他没压住低咳了一声。
“那大帅,末将去安排...”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靠着睡一会儿。”裴醉慢慢滑坐在墙根,接过范则手里的披风,稳着声音,无波无澜,“范副帅,替我看看承启可有信来,再顺道去将这几日军情整理上奏。萧副帅,昨日自临镇运来的草料入库似乎还未检查,劳你多费心。”
两人见裴醉换了称呼,立刻整顿肃容,单膝跪在他面前,齐声应道:“是。”
“去吧,让人别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