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方公子。”他从方宁手中接过了那个痰盂,十分认真地看向满脸渴望的方大夫,“若你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我,可好?”
“殿下我当然信得过!只是...”方宁递了一半,又反悔了,跟痰盂缠缠绵绵地不肯撒手,“只不过忘归他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殿下一定要坚强,不要被他带偏,无论他亲殿下还是抱殿下,都不要...”
裴醉猛地掀了被子,作势要下地揍人,吓得方大夫赶紧松了手,抱头鼠窜,一路冲向了帐外:“最近军中伤风发热的人有点多,我去照顾伤患了!殿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裴醉半倚靠着木榻边缘,笑着骂他:“被周先生...咳咳...教得惯得不像个样子...”
李昀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到了软枕上斜斜靠着。
“没事吧?”
“有事。我晕得厉害,得找个人让我抱着。”裴醉反手将李昀带入怀里,两人便在榻上以一个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用过膳...”李昀刚说出口,目光便落在了一旁凉透了的粥饭上,明显那人只动了几勺,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不怎么饿。”
“那我去让人熬点汤,你多少喝一点,好吗?”
听得李昀哄孩子似的语气又挂在嘴边,裴醉想笑,却又忍住了,只点点头,用温和的目光追着李昀出帐的背影,然后落在不远处的行军沙盘上,微微蹙起了眉。
等李昀再次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裴醉这副冷然出神的样子。
“忘归...”
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裴醉却没有应答。那人神色冷淡,眸色很暗,眼瞳仿佛蒙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将他眼底所有的色彩都冻了起来。
李昀心尖像是被谁揪了一下,疼得他心口一悸。
这次再见他,他总是时不时透出这样疏离漂泊的神色,就好像,尘世间所有人都沿着时光之河顺流而下,只有他一个人在时间的洪流间艰难地溯洄而上;又好像,所有人都走向了下一个春天,可他却在无数个凛冬霜寒里固执地徘徊。
李昀疾步走到塌边,连碗里的汤洒出来烫到指尖通红也恍然不知。
“忘归。”
裴醉恍惚的神色逐渐褪去,散乱的目光一点点凝在李昀紧皱的眉宇间。
他抬手接过那碗清汤,抿了一小口,温和道:“别怕,我只是在想战事,不是在想别的。”
李昀心里一松,解开肩上的狐裘,搭在他的膝盖上。
裴醉顺势握住他通红的指尖,捧在面前,垂眼认真地吹了吹,而后抬眼,笑意浅浅地挂在唇畔。
“跟我说说今日战局。”
“嗯...”李昀定了定神,不过两个呼吸,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雅致,“林总兵提及,这几日兰泞的攻势越发渐缓,想必是连日苦战,难以为继。”
“未必。阿多邦也算是赤凤营的宿敌。此人出手果断,心狠手辣,还偏偏坚毅能扛。这么多年,无数次漂亮的绝地反击,这里没人敢小瞧于他...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若非立场敌对,真想与他对饮三日。”裴醉不免扼腕而叹,“若这人生在大庆...”
李昀知道裴醉心里的焦灼。
他把手覆在裴醉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宽慰道:“明年的武科举,陛下与太傅会亲临考场,以示皇家对武举的重视。另外,太傅想听听你对武科举的想法。”
裴醉眉峰一挑,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他果然还是猜到我假死了?”
李昀沉吟半晌,慎重说道:“恐怕是的。可,我并不知道太傅是从何而知。”
“行了,要发愁也是为兄愁,你皱什么眉?”裴醉掐了掐李昀的脸蛋,“再说,老狐...首辅大人既然这般友善地问询我对武举的意见,恐怕已经对我没什么恶意了。毕竟,我权也交了,边关也守了,他凭什么还看我不顺眼?”
李昀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睛,反问道:“是吗?”
想递台阶的裴四公子没料到,对方亲手把楼梯砸了个粉碎。他正有些好奇,想要继续开口时,怀里的人忽得转身,一双带着凉意的唇凑了过来,在他的侧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如雁过林海,温和而轻盈。
李昀看见裴醉脸上一瞬的错愕,没绷住轻声笑道:“因为我没能走上他给我铺就的坦途,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你给我的那条崎岖小路。你说,他怎么能喜欢你?”
裴醉眼帘一展,眼底笑意很浓:“唔,他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啊,可是无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