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不敢多说,见李昀行走如常,目光平静,彻底放下心来,大步朝着那营地中心的一口大铜锅走去。
李昀在他身后慢慢走着,看着斯文而沉稳,可实则一步步像是踩在刀尖上,痛得他骨头发颤,握着手炉的双手用力到骨节发白,藏在面纱下的双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原来,忍痛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李昀手又紧了紧,将裴醉的名字轻柔地辗转过唇齿,仿佛能从中汲取了些力量似的。
围着铜锅的,大都是症状较轻的青年人,此刻身体的病痛还没有阻挡了他们的食欲,于是他们如狼的目光只盯着那分粮的小伙夫。
校尉长刀一抖,扯着嗓子骂:“闹什么闹!都排队,一个一个来!”
“大人,这营中的粮全拿去给前线打仗了,要么就是供给城内那些人,这好不容易有点米粥,咱们再不抢,就只能饿肚子了。饿着,病怎么会好?”
一粗眉短腿方下巴的壮年怯怯地率先开口,拼尽了九辈子的勇气,去顶撞一个手握大刀的校尉。
众人纷纷小声应和。
在寒疫的死亡阴影下,平头百姓终于生出几丝反抗官威的勇气。
“那你们那副鸡贼的样子!”校尉啐了一句,恭敬地请出站在远处的李昀,“梁王殿下为了处理寒疫之事,亲临此地,就是为了安抚你们的心!有殿下在,怎么会少得了你们的口粮!”
李昀站在远处,虽身骨瘦弱,可随意冷睥一眼,那带着威慑的清冷目光让为首的青壮年立刻闭上了嘴。
有了梁王这座安定大山,再加上校尉吆五喝六的怒吼,一度混乱的场面也渐渐平息。
校尉摸了一把汗,后知后觉地明白,此事并不轻松。
后方人手不多,伤患百姓已经多过留守军士。
若真的因为米粮分配不均而引起哗乱,一时还真的难以镇压。
他心有余悸地望向安然站在原地的李昀,终于明白了梁王殿下为何非要出来。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可单单站在那里,便是一个保证,也是一道威慑。
校尉转身走到李昀身边,佩服地拱手说道:“殿下英明。”
“去查,这争端的原委。这件事...”
李昀倏地咬紧了下唇,眉间极快地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肋下仿佛有火在烧,可皮肤却冷得像冰窖一般,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没能忍住喉头的酸痒,闷咳了一声。
“殿下...”
“噤声。”
李昀惨白的右手从狐裘的两襟缝隙中伸了进去,用手掌抵着灼烧的脏腑,接着,一点点地深深陷了进去。
他的呼吸微弱,冷汗密密麻麻地浸满侧脸,在冬日黯淡的日光映射下,仿佛镶了一层碎晶。
李昀勉强掀了眼帘,用嘶哑虚弱的声音朝着校尉说道:“立刻去查。”
方宁在营帐里没能找到李昀,转了一大圈,找到了擅自出帐吹风的梁王殿下。
他有些恍惚。
为什么殿下和忘归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可是行事风格简直如出一辙?连不遵医嘱这一条,都一模一样。
他蹬蹬蹬地跑了过去,赶紧把手里还没凉透的药递了过去。
“殿下,寒疫便是寒气入体下行入侵经脉肺腑,你这样吹冷风,会加重病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