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棠微微垂眸, 世间繁华之所何其多, 父亲与先生也都不是拘泥之人, 但凡有心, 哪一处倒下三杯浊酒,便也算尽了心意祭过了,何必需要千里迢迢回到将军府来?
只是白先生执意这么说, 她便也没有多提, 只默默记在了心里, 当前进了父亲生前的寝居之所。
大将军自从结发妻子过世, 便再未娶妻纳妾, 苏允棠又进宫, 因此进京之后, 后宅除了给苏允棠留出一方最精致的小院备着,剩下的便都改成了武场戏园,自己平日起居都在前院书房。
大将军不喜奢靡,书房与寝室只用一面格扇分开,一张八仙桌,几张圈椅,靠墙屏风后一张干干净净的罗汉床,一圆腿平头条案,一张联二橱。
房内也没有诸如铺盖床帐之类的装饰,入目除了地砖,便是硬邦邦的木头,连个坐垫靠枕也无,处处都是格外简练。
从前父亲在时,屋舍布置再是简练,也总有叫人安心的人气,如今同样的屋舍,即便日日有人清扫供奉,甚至因为苏允棠今日回来,昨日无灾还特地叫人收拾过一遍,可也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潮。
父亲病逝后,苏允棠没有特意布置什么祠堂,就叫将父亲身前的屋舍留下,只在靠墙的条案上,静静的竖了一方神牌,面前又放了一张香桌,摆了黄铜小香炉,上头是齐齐整整的花果供奉。
她每次回府,也只在这里睹物思人,祭拜悼念,桌子上花篮,还是苏允棠上次过来亲手编的,如今里头的花都成了干花。
苏允棠打开屋门,按着为子的规矩,亲手拈起三支香,双手呈于白先生手中。
白先生面色恭恭敬敬的进了香,之后就拿出一坛特意带来的浊酒,为自己倒出一盏,一饮而尽,剩下的则就这样开着坛口摆在了香案上,洒然一笑:“杏花酒,将军尝尝。”
父亲生前最就喜饮酒,病重之后无奈滴酒不沾,如今倒是不必再忍了。
苏允棠心下微微一酸,面上却还带着笑:“父亲见先生带酒来,一定欢喜的很。”
白先生摇摇头:“大将军的性子,不见大小姐舒心,再多的酒也喝不下,大小姐且坐,与我说说如今宫中到底什么情形?这两日我倒是听无灾说了不少,只是这姑娘忧虑过甚,想的法子也太急躁了,平白叫人忧心。”
无灾也在一旁,倒也并不反驳:“先生是没早回来几日,若不然看着娘娘熬油似的模样,不信您不急。”
苏允棠闻言笑着反驳,只说自个过的很好,心下却也忍不住赞同先生的话,无灾姐姐看似温柔,实则内里却是刚烈如火,苏允棠是真怕无灾一时冲动,为了她。拼着性命去搞什么玉石俱焚——
不说能不能成,便是当真,拿无灾姐姐众人的性命,来换一个刘景天,苏允棠也不会值当,莫说一个刘景天,便是十个加一块,也比不得无灾姐姐的一根手指头!
看着面前的先生,苏允棠便只觉在茫茫荒漠中,看到了可以倚靠的大树,即便只是短暂的休憩,也是一段难得的安心。
她坐下来捧着热乎乎的茶盏,也大致讲了近几月来宫中内外发生的事。
“旁的倒罢了,刘三宝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底子却有将人放在股掌之上,扼吭拊背才能安心的恶性,他既是圈了你,就是打定主意要磨你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退步。”
白先生抿一口酒,满是疑惑:“放大小姐出宫归家、拉拢朝臣也不像是他的行事,刘三宝如何会这般放纵你?”
苏允棠闻言便也是一顿。
按常理来说的确是不可能,可是冬日落雷,体感互换,这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她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这样诡异无稽的情形,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万一说的不好,只怕无灾与先生要疑心她患了癔症。
好在白先生见她迟疑,倒也没有非要追究根底的意思,很快摆了摆手:“夫妻之间,情形原又不同,也不是非要大小姐说个明白,只是白某想问问,刘三宝对大小姐的放纵,还能维系多久?”
苏允棠思量着:“我觉着,若无变故,短期内不会变。”
体感互换是冬雷带来的,那唐黄是个骗子,她短期内应该不会与刘景天再受一次雷击。
白先生看苏允棠神色,便笑着点了点头:“这便好了。”
无灾在一旁忍不住:“什么就好了?先生你倒是出个计策啊!”
白先生摇头:“无灾你这话说的,我就是个军师,不是神仙,真当我能如戏文里一般出个锦囊妙计立时改天换地不成?”
“非要先生说啊,大小姐如今做的就无错,天下已定,刘三宝既是短期内不会图穷匕见,便这样徐徐图之,便是最稳妥的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