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连科……”我尝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对我来说很困难。
“罗曼,”他说,“roan。”
我笑了,“roan。”
他吸了吸鼻子,说:“罗曼·亚历山德罗维奇·萨连科。“
我咧开嘴笑,跟着他念了一遍,我想我的发音没有很标准,但已经足够让他再次脸红。
我们朝前走,天色晴朗,我摘了朵花在手里把玩,没过多久,我听见飞机掠过头顶的声音。
“低空,美国飞机……”我眯起眼睛,心想这该是昨天他们提到的要来会师地点补拍照片的记者团队。
我看了一眼他,他快速收起警惕的表情。
“friend。”我说,朝快要降落的飞机努嘴,他瞅了一眼我,点头低声说:“yes,friend。”
拍照,按理说也有我和他的份儿,但听上面说,要找几个最先接触到的老兵——面容要沧桑和淳朴的、有军人气概的,而不是我们这样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于是某种玄学意味又莫名其妙地浮现,为隐而未现的将来打下伏笔。
我并不在意,我知道他也不在意,很快我们又走在这条春意盎然的巡逻道路上,那道彩虹架在河流的尽头,正在逐渐变得稀薄,我突然生出一种念头:跑到彩虹下面去!
我为这个念头兴奋不已,我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转身兴高采烈地望向他,指了指彩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跑到彩虹下面去!瞧,它要消失了!”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雀跃却又难为情,他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邀约,却没能听出具体内容,于是他为难地瞅着我,脸上挂着让人愉悦的傻笑,蓝眼睛闪得恨不得掉出水晶来。
就在我手舞足蹈妄图解释清楚的为难之际,我们亲爱的翻译员小姐(之后我会详细介绍她)又带着某种使命般的巧合和一群护士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她们手里捧着船形帽,帽子里全是新鲜的野花和浆果。
“萨连科同志!中士要和你比赛呢!”翻译员小姐笑得比手中的野花还要鲜艳,周围的护士们就更不用说了。女人的笑声可真让人愉悦。
“正好!我们给你们当裁判呀!彩虹可远呢,我们就在这儿仔细地瞧着你们!”又是笑声连片。
我听不懂,待站在原地,萨连科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看了我一眼,又对翻译员小姐说了一段话。
“他说他很乐意和您一起比赛,可输赢有什么讲究?”翻译员小姐兴致盎然地问我。
“输赢?”我嘟囔:“我可没想过这个问题。”
“萨连科同志说,要是你输了,以后可得答应他一个要求,不过他还没想好,要是他输了,他就把他的军大衣送给你,天气还冷着呢!”
“喂……”我无奈地看他,他依旧人畜无害地笑,尽管对于这个一时兴起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后果心有不满,但这不满稍纵即逝,毕竟我根本不在意结果,只在意奔跑的过程。
我耸肩,挑眉说:“没问题。”
他孩子气地欢呼一声,叫了声“乌拉”,我们就站在护士小姐用树枝画出来的起跑线上,泥泞的道路可真算不得跑道,四处都是杂草,不到一米的距离就是堤岸,稍不注意还会滚到河里去。可当他侧脸的剪影出现在我右侧的余光中时,我望着远处那道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的彩虹,将自己全心全意地扔在了这一场所谓的“比赛”当中。
可我真的不在意输赢吗?当翻译员小姐的手臂挥下来时,我的双腿就像接受到了不属于我的命令般用尽了全力朝前奔跑,这具身体所仰仗的大脑在思考军大衣的价值,它分明知道这件破烂的苏联制式军服对他没有任何意义,那它为何命令这双腿,以它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前奔跑呢?这双腿在极速的前进中,感受到了肌肉撕扯的疼痛,它不以这疼痛为然反而从中摄取更深层次的疼痛,刺激它更快,以一种病态的欲求与对手,或者本质上是自己进行争战。可就它尽了全力又如何?彩虹近了,我离他却远了。我的目光被他的背影所牵引,就好像,我不是朝彩虹跑去,而是朝他跑去似的。他是那么快,就像一阵从西伯利亚猛刮来的风。当他最终站在彩虹下,也便是彩虹失去最后一抹颜色的时候,他转身面向我,我看不到别的,只看到自己朝他跑去的模样。
“我输了。”我说。
累得直喘,心脏猛跳,我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望着他那双破旧的军鞋,我突然很想笑,大声地笑,输了也笑,我俯视的视野里逐渐出现他蹲下来瞧我的面容,也许是剧烈运动让他的双颊绯红,他纯情得像一只林中小鹿。眼含笑意,端详我片刻,突然,他朝我伸出手,将我揽在怀里,在我左脸右脸各吻了一下,最后,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震惊中,他那两片湿润滚烫的唇,覆盖在了我的唇上。